第六十八章
作者: 艸河渔翁更新时间:2020-06-29 11:26:31章节字数:4279

顾宏君镇静自若地向煤码头快步走去。


叶兴逸和大双又分头钻进人群,继续寻找熊三妹和薛豫东。叶兴逸好不容易找到了排队等候上船的旅客中的老汪和老陈,他们一直远远地跟着熊三妹两人。


叶兴逸三言两语把情况说了一遍。老汪和老陈迅速向熊三妹两人靠过去,一把将他们拖出人群,用暗语进行了通报。大病初愈的薛豫东惊得打了一个趔趄;熊三妹也开始冷汗直流。


老陈接过熊三妹手里的一张船票,步履匆忙地上客轮通知林晋松去了。老汪朝熊三妹努努嘴,悄悄说,“看到那边的大双了吗?过去跟他走。”然后迅速地向叶兴逸那边走去。


熊三妹扯下披肩,包在头上。她向老汪示意的方向望了一眼,又向老汪默默地点点头,马上与薛豫东相偕着离开排成长龙的人群,快步向对面石梯斜插过去。


走到大双的跟前,熊三妹见周围没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大双看到两人跟了过来,立即在前面引路,快步向煤码头走去。他的双手抱在胸前,右手插在衣襟里,紧紧地握着藏在衣服里的驳壳枪。


在客运码头和煤码头两个石梯之间长满杂草的斜坡上,是一片乱石滩,几乎没有什么人。


大双紧张极了,紧张得握枪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战斗在敌营,在刀光剑影中掩护北方交通线,早把生死置之度外,按理说根本不会紧张到如此程度。可眼下这么多同志落入了敌人的陷阱,只要码头上或客船上有人偏转脑袋朝这边看上一眼,形迹可疑的他们必将暴露无遗。一旦发生交火,薛豫东同志伤病初愈,行动迟缓,或将在劫难逃,那实施数月的“暗渡陈仓”行动就彻底失败了。


熊三妹不一样,她是害怕极了。她倒不是怕危险,但她是个老交通员,她深知自己肩负的使命:她要安全的护送薛豫东同志。这个任务象一座山压在她的身上,心中就有了害怕、有了愿望。她全凭强烈的信念支撑着自己,紧紧挽住薛豫东的手臂移动脚步,唯有心中的祈祷恪外的虔诚。


薛豫东则担心极了,他老气横秋地佝偻着腰身,面皮上的每一条深沟浅壑都填满了忧虑。尽管自己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走起路来还是颤颤巍巍的,可他并不担心自己。他十几岁参加红军游击队,十几年出生如死,什么风雨没有见过,什么逆境没有熬过,眼前这个危险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是,他的心思与熊三妹类似,他为同志们为了自己历险而提心吊胆,他也在心中默默地期盼着平安顺利。


那段路程他们充其量只走了几分钟,然而那几分钟真可谓一发千钧。


万幸的是,由于特务们全神贯注地要把通常应该躲藏在混乱旅客人群中他们揪出来,反而没人注意失去了人群掩护的三个人。


当他们有惊无险地混进那群三三两两的挑夫中间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顾宏君已经先他们一步上了天府煤矿的运煤小火轮。正好地下党员王师傅是这条船上的轮机工,顾宏君立即指示王师傅到船舷边迎接熊三妹和薛豫东上船。


大双护送熊三妹和薛豫东来到小火轮边,阵阵波浪掀得木跳板不住地摇晃,薛豫东已是虚汗淋淋,头昏目眩,一个站立不稳,差点掉下河去。顾宏君和王师傅见状,亲自下来把他们扶上了运煤船。


船舷边的那个煤矿职员仅仅瞄了几眼,见他们如此亲热,还以为是王师傅的朋友而未加干涉。


就在这时,客运码头那边突然传来几声枪响,顷刻之间,客运码头枪声大作,乱成一团。


看着顾宏君把薛豫东和熊三妹接上了小火轮,大双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转身向正在交火的客运码头狂奔而去。


叶兴逸和老汪倚着一棵黄桷树的两边,一直在静观局势的变化。老汪转动脑袋四下张望,他知道眼下不知有多少眼睛暗中盯着码头,薛豫东和熊三妹同志的处境依然危险。片刻,一阵轰鸣声由远而近,两辆满载国民党士兵的军车飞速驶来。紧接着,码头坡顶传来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军车停在了离港务局小楼不远的公路边上,常十(几十)个国民党兵纷纷跳下车来,合川稽查分局的王局长从驾驶室跳出来,挥舞着手枪指挥合川分局的士兵,迅速呈扇形向码头包围而来,情况万分危急。


老汪心想,必须想办法引开这股敌人,制造一点混乱,把水搅昏,好掩护薛豫东和熊三妹他们顺利到达煤码头不被发觉。他见与煤码头方向相反的树林那边没有旅客,于是暗暗向叶兴逸打了一个手势,一边往树林跑去,一边撩开衣襟,抽出手枪,远远地对着迎面冲来的这群士兵“砰砰嘭嘭”就是一梭子,那个张牙舞爪的王局长应声倒地,命归西天。


王局长指挥的那群狼奔豕突的士兵突然受到狙击,吓得滚的滚、爬的爬,有的跌断腿,有的扭伤腰,有的丢了魂,有的丢了鞋,纷纷趴在地上胡乱举枪还击。顿时枪声四起,子弹横飞,码头上的人群立即大乱。


叶兴逸站在原地,稳了稳神,暂时没有盲目行动,他从敌人摆布的阵式判断:神出鬼没的“蚊子”,肯定是这场闹剧的主角,一定躲在码头上的某个角落指挥军统特务。叶兴逸按照军校学的军事教程,观察四周的制高点等有利地形。他想尽可能抢先发现令人诅咒的“蚊子”,出奇不意地将其干掉。如果得手,码头上的特务群龙无首,或许有利于扭转眼前的危局。


当叶兴逸的目光扫过坡顶上的港务局小楼时,突然,一个晃眼的亮点在小楼二楼一间太阳照射的窗户后面一闪就消失了。叶兴逸的大脑快速地动起来:找到了!


以他的经验,那个拉上窗帘的窗户里可能有望远镜或瞄准镜之类反射阳光的玻璃器材。如果有人在那里用望远镜窥望码头的话,那个房间极就有可能是敌人的指挥所,那“蚊子”就有可能躲在那里操控这次“引蛇出洞”行动。


叶兴逸想到这里,便不顾一切地从黄桷树下冲出来,开始了擒贼先擒王的“斩首”行动。他避开老汪与国民党士兵交火的方向,钻进码头边坡上的低矮灌木丛,抄近路朝坡顶上的港务局小楼嘿十条(使劲跑)去。他是个久经战阵的军人,当然十分清楚冒然闯进敌人的指挥所是多么的危险。可如今管不了那么多了,哪怕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叶兴逸气喘吁吁地跑到港务局小楼的一角,伏在外墙长满苔藓的墙根,一眼就发现了一楼里面有几个持枪的人影在警戒。他立即冲了出去,边跑边把子弹推上膛,作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招呼他:“叶科长”。


一抬头,原来门口警戒的那个家伙,是北碚稽查分局的司机。其它的人虽然不认识他,但司机同伙的那声“叶科长”让他们知道是自己人,就对叶兴逸没有阻拦,他趁势持枪冲进了小楼。


顺着楼梯上了二楼,猛地推开木门闯进去,里面所有的人听到撞门声都掉过头来望着他。叶兴逸举着手枪却没有找到射击目标。


这是一间光线阴暗的宽敞房间,有两个并排的窗户。叶兴逸看见,站在一个窗户前的是手捻胡须,一脸惊讶的冯国哲,他身旁的吴少芬双手叉腰,满面春风;另一个窗户前,有两个手拿望远镜的陌生男子在远窥码头。一个膘肥体胖、目光呆滞;一个油头粉面、神色轻浮,根本不像是操纵吴少芬的老奸巨滑的“蚊子”,显然只是听命令于吴少芬的小喽啰。叶兴逸放下了手枪,呆住了。


原来,冯国哲昨晚接到吴少芬转达的“蚊子”命令:为引诱“蚂蚁”上钩,防备泄漏风声,北碚稽查分局除了冯国哲和开吉普车送他们到合川的司机以外,其余的人均不得参与此次“引蛇出洞”新行动,驻北碚和合川的军统特工悉数听候吴少芬少校调遣,由合川稽查分局配合军统执行。


冯国哲不敢怠慢,凌晨就和吴少芬赶到合川,与合川分局的王局长如此这般的进行了一番密谋:“蚊子”的行动方针是内紧外松,避免打草惊蛇。并安排王局长带两个排的士兵,负责控制码头外围各进出口要道,但必须在重庆到广元的客轮进港后,乘军车快速机动到码头。此时,共党分子已经全部进入了埋伏圈;而码头里面由军统的人布控,坐等嘞伙共党分子入瓮待擒。“蚊子”要求,那怕挖地三尺,也要把新四军要犯和护送的共党分子揪出来抓捕归案。


此刻,窗户前面那两个手举望远镜的男子,是今天凌晨专程从重庆派过来的。他们正是几个月前在陆军伤兵医院病房门口监视薛豫东的那两个军统特务。这两个人认识薛豫东,是被“蚊子”派来指认薛豫东的。


叶兴逸心中敞亮:这里是指挥所没有错,但狡猾的“蚊子”不在这里。他听到了冯国哲困惑不解的声音:“叶科长,你啷个来到这里?”叶兴逸急中生智,装出不明就里的样子,顺口就扯了一个把子(扯谎):“报告局长,属下今天依约到军械厂提车,刚才听到码头这边发生枪战,特地赶来支援办案。”


冯国哲对叶兴逸这个不速之客的出现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扫了泥塑木雕般僵立在窗边的吴少芬一眼。他以为如此绝密的行动,只可能是吴少芬透露给叶兴逸的。如此一来,他就不便对叶兴逸刨根问底了,但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闪烁其词地应付道:“嗯——好。你马上出去支援——叶科长——一定要把共匪的嚣张气氛打下去。嗯——去吧。”


叶兴逸双脚一并,大声说“是”,特地转脸也对吴少芬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极其锐利,一瞅之间,他就敏锐地感觉到吴少芬与刚才相比有些异样:明明红润的脸庞转眼就变得煞白如纸、毫无血色,脸色冷得犹如冰雕;原本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也不神了,刹那间完成了从惊讶、惊疑到惊恐的一系列变化。叶兴逸晓得吴少芬精灵惨老(很聪明),一般的借口是搪塞不了她的。但他没有时间多想了,更来不及按照情报工作流程进去推理分析,以便制定预案以防万一。他根本无暇顾及吴少芬那稀奇古怪的脸色和极其复杂的眼神,战斗正在码头上激烈的进行,同志们在浴血奋战,生死未卜。他的胸口像火在燃烧,他要马上投入战斗,他提着手枪一转身冲出了大门。


叶兴逸绕过公路边的一排小树,来到小楼的侧面。他发现老汪的枪声已经哑了。老汪打倒几个敌人后,立即成了众矢之的,被公路上的士兵和码头上的特务四面围攻,腹背受敌的他身中数弹,倒在血泊中已经牺牲了。目前还在与敌人对峙的,是得到老陈通知后迅速下船的林晋松和纂冬勇。林晋松拿起一个被老陈击毙的特务手中的手枪,三人相互掩护,边打边向远处的树林退去。


叶兴逸为了牵制敌人,把敌人吸引过来,支援树林的同志尽快脱险,他举枪对着停在路边的军车油箱就是一梭子。油箱被击穿,汽油顺着弹孔流到了地面。


士兵和特务们的注意力全在树林那边,子弹雨点一般到处乱飞。叶兴逸见林晋松和老陈已经逃进了树林,老陈似乎已经负伤,倒在地上。林晋松将身子贴在一棵黄桷树后,开枪掩护落在后面纂冬勇,一群敌人穷追不舍,一步步包抄过去,情况万分危急。


转暖之间,“砰砰砰”又一阵排子枪响起,叶兴逸看得真切,由于寡不敌众,刚跑到树林边的纂冬勇头部中弹,壮烈牺牲。


泪水涌上了叶兴逸的眼眶,额角上青筋暴跳,胸膛要炸裂一般的疼痛,他感到万箭穿心,五内俱焚。透过模糊的双眼,看到街沿倒着一个被击毙的士兵,他把眼泪一抹,弓着腰跑过去,伸手在尸体的口袋里乱摸,摸出了一盒火柴,也来不及多想,抓出一把火柴棍,使劲一划,朝流到地上的汽油甩过去,火舌顺着汽油引燃了军车。


叶兴逸离燃烧的军车很近,他想跑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刚刚转身跑了几步,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停在公路上的军车爆炸了,熊熊烈火冲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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