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作者: 艸河渔翁更新时间:2020-05-14 15:43:12章节字数:3417

钉耙头戴梳理得光光生生的假发,原本光滑的额头上拉出了几条浅浅的皱纹,光秃秃的下巴上沾了一排稀稀疏疏的胡须,使他的年龄看上去老了十几岁。他的脸上架了一副亮闪闪的金丝眼镜,上衣口袋上别着一支派克金笔,左手腕上戴了一块英纳格手表,身穿整洁合体的浅灰色棉麻中山装,斯斯文文地走进红蜻蜓租车行的一楼店面。此时,墙壁上的挂钟指向8点5分,这个假冒的“表叔”提前登了场;早早就了位。


红蜻蜓租车行一楼店面近两百平方米,宽敞的店堂中间有几根圆木柱子,大门口旁边有个柜台,柜台里面有一个年轻妹儿,笑容可掬地应酬着进进出出的租车客人。两边的窗户下放有几张办公桌,几个店员坐在办公桌后面等待客户上门来办理租车业务。几面墙靠墙放有几排木凳。从店堂最里面正对木柱子的木楼梯上去,二楼还有两排房间。走廊当头是一间面积较大的库房,房门紧闭,租车行掌柜和十来个店员坐在里面抽烟,喝茶,看报纸。


另一间稍大的临街办公室的窗户边,冯国哲用手指勾住窗帘的一端,两道目光在楼下的街面上扫来扫去。他是在抓获了“表叔”后,一路咿咿呜呜地哼着川戏赶过来的。他哼的那个川戏调子实在难听,别个(其他人)听了恐怕要产生误会,以为他是不是牙巴痛在呻唤?恐怕没有人猜得到他是在唱戏,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按计划,冯国哲本来应该在审问“表叔”后再过来亲临现场指挥。但在抓捕“表叔”的时候,“表叔”大呼小叫,激烈反抗,被侦缉科的队员用木棍狠狠敲在头上。这也是事先约定好的行动预案,主要是为了避免“表叔”借机引起路人的注意,给同党报警。但负责行动的队员操作不太专业,下手敲得重了一点,打得“表叔”当场昏死过去。“表叔”被七手八脚抬上隐藏在另一条街上的汽车,立即押到合川分局,一直昏迷不醒。冯国哲见开局大吉,共党“表叔”准时落网,兴奋得不能自持,按捺不住地狂喜不已。尽管胜算尚在云雾,他却固执地认为自己胜券在握。既然成功似乎触手可及,怎不令他浮想联翩呢?


冯国哲再也坐不住了。他与合川分局的王局长商量,由王局长带合川分局的人,按照重庆卫戍总司令部秘密戒严的命令,暗中控制合川的车站、码头和交通要道,但要注意内紧外松,一定要避免打草惊蛇。自己吩咐将捕获的“表叔”关进合川分局的看守所,就急不可耐的赶了过来。吉普车出了合川分局的大门,冯国哲抬头看看天,太阳已经出来了,他觉得今天的阳光特别的明媚,心头飘飘然,脑壳晕乎乎,开头本想放开喉咙唱上一支歌,不过,他还是压抑了自己,在下属面前啷个都得保持局长的威严噻。但又实在忍不住胜利在望的喜悦,所以才压低嗓子哼了一出戏,就这样跟杀猪儿叫似的一路哼到红蜻蜓租车行,指挥手下把自己导演的好戏演下去。


站在冯国哲两边从窗帘缝隙往下看的,是乌志蒙和叶兴逸。正对木楼梯的那间办公室房门半开,里面埋伏着乌志蒙情报科的几个人。


租车行原来在一楼办理业务的店员,除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店员和一个在柜台里接待客人的姑娘留在店堂外,其余的都被乌志蒙赶到楼上走廊当头的库房关了起来,由一个持手枪的情报科员严密看守。按照行动方案,这些人必须软禁起来,不能放出去,怕走漏了风声。现在在楼下装模作样办理业务和做服务工作的那些人,都是乌志蒙手下的情报科队员。


租车行门外整条街上那些来回叫卖报纸的、摆地摊包松花皮蛋的、背背篓卖葛根粉、花眉日眼擦皮鞋的和可怜兮兮讨口的,还有在街沿边那一溜旁边停着黄包车,外套一件黄马夹的黄包车夫中,挑担子买小笼包、荞粑粑、油炸粑的……都是叶兴逸侦缉科的手下。


红蜻蜓租车行既经营黄包车,也经营马车。一楼的店面8点钟开门后,租车的客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每进来一个人,坐在第一张办公桌后面依之时之(打扮光鲜)的钉耙都要举起反过来的报纸看一次。很快,钉耙心里就开始苦恼。原来,还没有到9点钟预定的接头时间,已经有3个人来对“接头暗号”了,但最终都整了个牛头不对马嘴,令他哭笑不得。


第一个来对接头暗号的,是他坐下来不到5分钟时,一个鼻脓口呆(拖鼻涕流口水)的瘦猴猴就来租车。他嘻皮笑脸的提醒钉耙“兄弟伙,报纸拿倒了。” 钉耙从那人一脸的病容看得出,分明就是一个抽鸦片的大烟鬼,本来不想张视他,但任务在身,还是强忍厌恶,按乌志蒙交待的回答了暗号:“倒了就对了”,然后放下报纸。哪知那个瘦猴猴崽儿跟倒(立即)就洗涮(嘲笑)他一句:“龟儿神戳戳(神经病)的”,掉头走了。这个烟鬼显然不是共党的接头人,钉耙木了(发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以后的将近半个小时,钉耙已经反反复复举了七八次报纸了。一个30多岁的小青年领着一个六七来岁的小娃儿走进来。小青年正在与钉耙旁边办公桌的人交涉租车的事,那个小娃儿却对钉耙开了腔:“叔叔,你的报纸拿倒了。”钉耙愣了片刻,看了看小娃儿身旁的小青年,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暗号。谁知那个小青年根本没有在意钉耙的话,反而是嘞个小屁孩比瘦猴猴还刮毒(可恶),他听钉耙说“倒了就对了”,立马脆生生脆的噘(骂)他一句“批哈儿(大傻瓜)”。钉耙遭噘得瓜兮兮(陷入尴尬)的,他恨不得把嘞个拖着两条鼻涕的小壳转(小孩子)揪过来狂揍一顿。但他任务在身不能发作,只得气呼呼的生闷气。


钉耙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才8点35分。他想:共产党办事向来说一不二,干脆9点以前进来的人,统统不理,老子从9点开始看报纸算了。


就在这时,熊三妹进来了。


熊三妹提前到达,是为了探听虚实。她进来后扫了一眼几个店员,就坐在离钉耙稍近的木凳上,把一个很普通的蓝色布包放在身边的凳子上,把手里提的一盒有“冠生园”商标的糕点盒放在腿上,眼睛扫了一眼穿棉麻中山装的钉耙,无话找话地与旁边一个身穿蔚蓝色洋布旗袍的年轻妹子吹垮垮(聊天),说“等姑婆来了一起租车走人户(走亲戚)”。年轻妹子的夫君正在和钉耙办理租车。


钉耙也注意到熊三妹,开头他没有把农妇装束的她放在眼里,共产党里可是人材倍出,来接头的至少要与自己一样“撑撑抖抖(长得标致)”才对,嘞个提着点心走人户的堂客土头土脑的,不象见过世面的样儿。所以,他继续埋头开票,把业务办完。


年轻夫妇租了车走了,钉耙轻闲下来,又开始察言观色,见店里还有十几个男男女女,其中有几个是他埋头开票时进来的。他心想:现在反正没事,继续试探一下吧。于是懒心无肠(懒洋洋)的举起了报纸。


这些客人中没有人注意他,只有那个农妇立即有了反应,但开初的两句暗语,就象例行公事,钉耙都没有报啥子希望。但接下来土得掉渣的那个堂客又问了一句:“这是你的习惯吗?”钉耙心里“恪橙”一下,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马上回答:“习惯成自然。”然后放下报纸,等待对方继续对暗语,交怀表。


奇怪得很,那个堂客居然无动于衷,也不说话了,表情依然十分自然,不过眼睛朝这边扫来扫去的。啷个回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钉耙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莫非这两句话又遇到圆(碰巧)吗?倒也不是不可能。钉耙有点犹豫不决,他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卡住下巴想了一想,心中又一阵释然:从接头暗号中有一句“哪里有男厕所”来推测,来人不应该是个女人。他便没有向等在二楼正对楼梯口那间办公室里一直盯着自己的同伙发信号,而是面色阴沉地盯着她,静观事情的发展。


原来,广告纸上密写的内容,只是接头暗号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是林晋松口头传达给小岳的“接头时的安全标志:仍按上次蚂蚁同志与特派员接头时的约定不变。”这个口信包括两个内容:一是“表叔”对送表人的身份认证;二是送表人对“表叔”的身份认证。这是地下党传递重要信息常用的办法:同一信息分成两种方式,由一条交通线传递;或者同一信息分成两个部分,由两条交通线传递到同一地点。这是为了防止传送途中出现了失误,也不致泄露天机。冯国哲知其一不知其二,他设置的这个陷阱把戏,钉耙当然玩不下去了。


林晋松告诉熊三妹接头时的安全标志,是这样约定的:传送怀表的接头人,本来应该将怀表藏在手里提的一盒“冠生园”商标的糕点盒里(这一条遇到特殊情况后没有执行),表叔不必对所有进来的人举报纸,只需对提“冠生园”糕点盒的人举报纸;而接收怀表的表叔,应该在与对方前面两句暗语无误后放下报纸,站起身来解开中山装的第二颗纽扣,让送表人看到这个扣眼上拴的一根怀表的表链,证明自己就是“表叔”。


林晋松带的这个口信钉耙不知情但熊三妹知道,她与钉耙对完前面两句暗语后,一直在等对方站起来解纽扣证明身份,以便继续联络;钉耙则在哈(傻)等熊三妹对完后面的暗语,只要怀表一到手,立即发信号捉拿嘞个接头的堂客。结果,双方试探来试探去,一错再错,直到叶兴逸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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