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晋松忧心忡忡地目送熊三妹从容不迫地走进了红蜻蜓租车行,自己沿着街道走了凡步,来到街口的那家茶馆,选了一个靠窗户的茶桌坐下来。他要了一壶花茶慢慢喝着,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租车行的店门。
上午的茶馆里冷眯秋眼的,没有几个茶客,只有几个神情悠闲的老年人,围着一张桌子在打长牌。林晋松表面若无其事,其实满心异常紧张。红蜻蜓租车行里面风险究竟有多大?现在不得而知。他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直在为妻子担惊受怕。
雨后街道上的石板路到处是亮晃晃的水凼凼,街道两旁的店铺陆陆续续开门迎客,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来来往往的行人脚步凌乱,大都脸上挂着忧虑的神色。小商小贩高声喧哗,窜来窜去,一派繁忙景象。林晋松冷静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大概是临近春节的缘故,有钱人应酬往来,出门办事的人挺多;一般人逛街走亲的也不少。林晋松发现租车行从开门起,生意很好,前来租车的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街沿停着的一群黄包车和街边坝子上停着的马车不断被人租用,不时一辆一辆的出发。
熊三妹进去不久,大约8点半左右,林晋松看到一辆黄包车歪歪扭扭的过来了,似乎车夫脚步不大稳。他一直留意着红蜻蜓租车行的门口,心里隐约感觉这个拉车的中年车夫不地道。果然几分钟不到,黄包车就在茶馆前面的拐弯处翻了车。乘车的一对小夫妻从地上爬起来,干净整洁的衣服弄脏了不说,女乘客的手掌显然擦伤了,在流血。
林晋松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离9点钟接头的时间不远了,任何异常的情况都会引起他的警觉。很快,坐车的年轻夫妇和中年黄包车夫扯起皮来,吵得哦豁翻天(争吵激烈)的。他眼睁睁看着他们拉拉扯扯地又回到了租车行的店面。林晋松敏感地意识到,在这个时间出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奇怪了。
林晋松的心里焦躁起来,他听到租车行里面很快传来一阵喧闹声,里面究竟上演着什么戏,他不知道,似乎有人在打架。他透过茶馆的窗户,只看到租车行的门口的街边立即围着一些人在看热闹,就连刚才跍(蹲)在茶馆门外的树下,当门(面前)放一个破了一个口的土碗,低声哀求向过往行人乞讨的那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告花子(乞丐),都步伐矫健的跑了过去,还点了一支烟,伸长脖子在租车行门口向里面张望。
林晋松猛地站起来,打算过去看个究竟,如果三妹和表叔同志遇到什么危险,也好及时出手帮忙。但直觉告诉他,情况太诡异,比如那个衣不蔽体的告花子,他吸的纸烟不会是好心人施舍的吧?他真的是在讨口吗?他冷静地想了一想:自己身上带有怀表,不能随便接近是非之地,现在情况不明,在没有接到三妹发出的安全信号前,盲目行动似有不妥。想到这里,他又强迫自己坐了下来。
林晋松在茶馆里坐立不安,熊三妹还在租车行里,不知她遇到了什么情况?也不晓得表叔处境如何?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真是急死人。
就这样在煎熬中又过了十来分钟时间,他就看到熊三妹匆匆出了租车行的店面,挤出围观的人群,头也不回地走向市区方向。他大呼不好,知道自己该离开了,立即摸出一张钞票放在桌子上,起身离开茶馆,悄悄地朝熊三妹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去。
林晋松迈开大步一路走去。他明白出事了,心中暗暗庆幸:三妹的担心还真不是多余的,看来敌人还是破驿了密写的情报,太危险了。还好,三妹看问题入木三分,斗恶敌得心应手,终于以女人家的胆大心细识破了敌人的阴谋诡计。否则,怀表现在可能已经再次失手。
林晋松边走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以他多年的斗争经验,他的心里清楚得很:此时的合川城,敌人肯定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设下了“十面埋伏”。他非常担心表叔同志怎么样?又转念一想,从三妹巧妙的“金蝉脱壳”来分析,表叔同志也许已经全身而退。否则,以三妹的个性,她是不会抛弃自己的同志独自逃命的。
林晋松心里顿时放松了不少,他明白,自己身上的怀表,也是敌人的重要目标之一,既然红蜻蜓租车行那边接头失败,敌人一定在张网搜捕,像这样到处闲逛容易引人注意,是非常危险的。必须尽快逃离虎口,逃得越远越好。
可是,当他沿着北合公路来到城郊的鸡公山下时,远远看到山脚下北合公路的路口增加了一个敌人的检查站,不少的行人在排队等候检查。林晋松心里“格登”了一下,凌晨他经过那里到合川时,并没有设检查站,显然,敌人加强了防备。问题是他必须上了鸡公山才能进入缙云山中的古驿道,如今这条路被敌人卡断了,啷个办?
林晋松悄悄返身往回走,但他又不敢去坐客车,也不敢乘客船,三妹早有交待,公共交通工具是敌人防范的重点,自己身上带着怀表,万万不可造次。他边走边想,不知不觉来到了嘉陵江边,就这样走了很久,始终没有想出一个逃离合川的办法来。
林晋松不免有些着急起来,但并不慌乱。他在交通线上奔波多年,也曾数次陷入险境,早就磨炼出临危不乱的心理素质。他继续沿江而行,一边防备着敌人突然出现;一边继续打着逃走的主意。
就在不经意间,他一抬头,透过路边的一排夹竹桃,发现江边泊着一条小渔船。林晋松四下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人注意自己。于是穿过边坡的一片淤泥径直上前,与船上的人打招呼:“船家,哪里人呀?”
船上有一老两少三个人,像是一个父亲带着一双儿子在水上讨生活。年长的打渔人大约50出头,花白的头发夹杂着几根黑丝,下巴上的胡须像一堆杂草,胡乱地堆在胸前。他懒心无肠地说:“我们是北碚云河村人。”
林晋松心里一动,继续说:“到合川来是打渔吗?”
“是啊,打渔人四海为家。尤其是冬天,出来一趟,少则两三天,多则一个礼拜,有时也打不了几条鱼。这不,河水涨水了,只得歇一天。唉,日子艰难得很哪。”
林晋松略一思索,双手抱拳在胸前晃了晃,说:“兄弟是做药材生意的。有个事情相求,不知方不方便?”
“方便,只要不是犯法的事就行。”
“不犯法”, 林晋松哈哈一笑,,顺口编了一个故事:“合川响水场的吴财主,夫人走人户时不小心摔下了坎,后脑壳(后脑勺)鼓起个鹅青包,克西头(膝盖)跶(摔)得稀烂,道拐子(手肘)断成两节。请了几个郎中都不见好,躺在床上快半个月了。兄弟知道北碚云封镇“陆三药铺”炮制的专治跌打损伤的膏药有特殊疗效。为赶时间,船家可否送我一趟?”
谁知打渔人却不干,他摇摇头说:“我们昨天出来,还没有搞倒着(没有收获),不能回去。再说,昨天晚上下了暴雨,河水暴涨,狂涛汹涌,旋涡密布,浊浪滔天,哪个敢行船嘛。”
林晋松硬着头皮说:“这救人如救火,吴财主嘞些土豪,不会让你白跑的,耽误了你的生计,多少钱你开个价。”
打渔人一听是帮有钱的财主办事,张嘴就说了一个嘿闷(非常)离谱的数目,他的眼睛看着天空,强硬地说:“贵是贵了点,财主如果出不起,可以去找别个。”
打渔人默倒(以为)林晋松或者知难而退,或者讨价还价。哪知林晋松点头说声“成交”就跳上了船,并马上摸出大洋来兑了现。
打渔人出这个价明摆着是推脱的意思,没想到对方居然应承下来。不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打渔人拿着白花花的大洋,这可是他们打渔几个月才有的收入呀。财迷心窍的打渔人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目光瞬间变软了。他收好了钱,呵呵地笑着对林晋松招呼一声“坐稳当”。舒展了一下自己的双臂,朝打满老茧的双手掌心吐了几口唾液,又对握着使劲搓了搓,指挥两个儿子,划着船离岸起航。
打渔人没有乱说,一路上,浑浊的江水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一个个巨大的旋涡,像一张张狰狞着的魔鬼脸,裹挟着泡沫,蜂拥着、嘶喊着咆哮东进。小渔船在波浪中剧烈颠簸,险象环生。打渔的父子三人不敢懈怠,他们蹬直脚板,脖子上青筋突起,熟练地掌舵摇撸,拚命地掌握着飘浮的小船,不断躲避过险滩暗礁,向下游的云河村划去。
当天下午,林晋松重金租的小渔船,经过让人心惊肉跳的航行,总算把他安全的送到了云河村,他终于脱离了险境。
林晋松上岸后,仍然小心翼翼,一点都不敢大意。他避开大路,专拣山上的小路快步向北碚走去。
临近傍晚时分,林晋松过了云封镇地界,他感到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便在一片松毛覆盖的林子里采撷了一些野果,边走边胡乱吞食野果充饥,就这样来到一座山坡前,他擦了一把满面的热汗,放慢了奔走的速度。极目远望,遥见对面山巅那莽莽苍苍的一片绿林中,镶嵌着一个红墙绿瓦、翘角飞檐的楼台亭阁,四周铁索围栏;耳边隐隐传来飞泻的瀑布那震山撼谷的回响。他知道,山峰那面,就是闻名遐迩的北温泉公园了。
林晋松稍为休息了一下,又继续拖着麻木僵硬的双腿,开始爬山。此时夕阳西斜,暮霭四合,他发现山那边灰蒙蒙的天底下,有一片隐隐约约的红光。林晋松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就在接近山顶的时候,突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晋松”。
林晋松骇了一跳,只见前面一棵低矮的树杈上跳下一个身材瘦长的人来。定睛一看,原来是顾宏君。
林晋松大喜过望,他正在为找组织犯愁,没想到在这个荒野碰到了自己的上级领导。他紧赶几步跑上山顶,问顾宏君怎么在这里?
顾宏君在树下站稳,向林晋松三言两语述说了自己三天来的简要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