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冯国哲好不容易打发走了木美,三划两扒吃完了饭,心事重重地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今天上班后不久,冯国哲先接到27集团军副参谋长打来的押运电台的电话。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木美就送来刚收到的押运电台的公文。
表面上看,这次押运只是一个例行的公务,其实背景并不简单,某些深层次的原因,还要从冯国哲的经历说起:
50挂零的冯国哲长得肥头大耳,平时说话轻声细语,脸上总是笑咪咪的,通常示人以老实人的模样。其实心有机锋,腹藏诡计,他的特点是好话说尽坏事做绝,令人防不胜防,是个老奸巨滑的家伙。
冯国哲毕业于四川陆军小学堂,是杨森的部属,先是在军部当副官。但他这个副官并不负责军事,表面上负责后勤方面的协调,其实主要的工作就是为军长打理鸦片生意。这些年来,重庆的官场商场他都混得很熟,黑白通吃,到哪里都霍得转(吃得开),为杨森这个大军阀敛财立下汗马功劳。后来,杨森特地把他安排在卫戍司令部稽查处北碚分局当局长,也有为确保走私鸦片运输畅通的考虑。
冯国哲平时打交道的既有官府的掌权人,也有袍哥地头蛇。他的这条贩毒路线,一头接触的是袍哥龙头舵爷,另一头,就是那个驻防合川的胡师长。
胡师长也是杨森的部属。民国初期,他还只是个合川石盘山区啸聚山林的浑水袍哥。所谓浑水袍哥,就是以“义气”招徕人气,纠集一帮兄弟伙,拉上一支人马,占山为王,明抢暗夺,杀人越货,绑票勒索。只要胡老大传出令箭,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棒老二便呼啸而去,干些月黑杀人,风高放火之类无法无天的勾当。久而久之,好多官逼民反的乡民,为免去捐税丁伕之苦,过上酒足饭饱的生活,纷纷投靠而来,胡老大的势力渐渐坐大,慢慢发展到一两千人之众。官军也曾多次进山围剿,但就是拿那些地头蛇没有办法。
那时,四川军阀派系林立、四分五裂,经常为争权夺利大打出手。滇军、黔军也浑水摸鱼,时不时派出部队进川抢地盘,局势混乱不堪。在军阀混战中,对抗、倒戈、拉拢、收买屡见不鲜。胡老大这一帮乌合之众,在当地的影响越来越大,后来就被杨森部队招安,收编为正规部队。胡老大摇身一变,由匪为军,当上了国军上校团长。抗战后部队扩编,又招收了人马,更新了装备,胡团长又当上了少将师长,成为了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
人马多了,地盘大了,军费如何来?军阀头目一般只把杂牌部队当炮灰,所需军费则按驻防地区划拨地方税款,由各军自行向各县征收局提用,作为粮饷之需。还不行的话,那就推广鸦片,强种强收,或者走私贩毒。老百姓经常说“兵匪一家”,确实没有乱说。胡师长本是绿林出身的官军,深知其中的奥妙:这浑水袍哥发财的葵花宝典就是勾结官府,走私军火,贩卖鸦片。如今角色互换,搜刮民脂民膏的犯法成本更低,借筹措军费之名趁机中饱私囊便在军阀部队中大行其道。
旧时中国,鸦片横行,边远省份如云南、贵州等不少人以种植鸦片为生。大城小镇烟馆林立,吸食鸦片的民众随处可见。胡师长集袍哥棒客于一身,如今又吃上了皇粮当上了将军,仍然按上峰的授意照干老本行,与老搭档大巴山上的土匪头子“卢拐子”窜通一气,长期将云贵鸦片贩运到四川和陕西,生意越做越大。
由于几方利益均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了更加保险,杨森的副参谋长从贩运鸦片的利润中拿出一些金条上下打点,从这次拔给杨森部队的军需物品中增加了一部军用电台,并准备私自挪用给胡师长,用于与卢拐子做鸦片生意的联络。
这是一件见不得阳光的差事,正好稽查处各分局还有一个押运职能。主要是根据上峰的要求,负责重要物资或机密文件在本辖区内的押运护送任务。于是,副参谋长一个电话打给冯国哲,要他安排人到重庆的军工厂里提出电台,从自己控制的公路押运到四川石盘山,交给胡师长的人。
冯国哲在军部当副官时,副参谋长是副官处长,两人合作给军阀做鸦片生意好多年了,自然心知肚明,知道这种事情要小心谨慎、严格保密。军统和中统瞪大了眼睛,都想搞着(插一手),稍不留意,就有可能戳大笨(闯大祸),让顶头上司难堪。
平时的押运任务大都由警卫队安排人执行。但这次情况特殊,必须安排内伙子(铁哥们),绝对不能让外人插手,又不能出差错,所以他决定自己亲自出马。至于由谁去配合自己,他想到了两个人:一个让情报科乌科长去,那个崽儿既奸诈狡猾,又对自己忠心耿耿,绝对放心;另一个非侦缉科叶科长莫属,他胆大心细,又是杨森亲自安排到北碚分局来的,不会有问题。而且两人都会开车,这就已经够完成任务的需要了。分局其它的人,谁都不准涉及,以确保万无一失。
另外,冯国哲心里还有一个小九九:趁这次带亲自到重庆走一遭,顺便把另外一件私密的事一起办了。因为木美是个懂得起的人,所以他安排木美作些准备。
冯国哲原来打算办的私密事,是眼下年关将至,他将平时搜刮的一些金银细软,随车带到重庆去,借新春佳节这个良机,打点顶头上司和实权人物。这个事情年年都在做,其他有些门道的人也在做。今年如果趁押运之机一起办了,可谓一举两得。
由于叶兴逸盯上了电台,自然想方设法阻止冯国哲参与押运,这才借题发挥在背后进行挑拨离间。木美还真的当了真,女人一旦打翻了醋坛子,那还得了,她当即找到冯国哲的办公室闹起花儿开。木美声嘶力竭的缠住冯国哲,倒在沙发上打滚撒泼。冯国哲解释了半天,她就是不信。他实在遭不住(受不了)木美伶牙俐齿的弯酸(挑剔)搞豪(捣乱),只好作罢,很不情愿地答应木美他不去了。
像往常一样,借过年过节之机在朝堂上走动走动,本是官场惯例。但给上司行贿这种事,肯定不能让乌志蒙和叶兴逸知道,自己不去派谁去呢?冯国哲感到有点棘手。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让内务科尤科长去算了:他虽然浅薄蛮横,办事不太牢靠,但他是自己提拔的内伙子,对自己的话言听计从,可靠得很。头脑简单一点的人办这事反而合适一点,而且这种小事不牵涉斗智斗勇,应该不会砸锅。
木美已经把准备行贿的赃物装了两个小皮包,就放在办公室里。冯国哲先把尤科长叫来,如此这般悄悄交待了一番,并叫他把皮包用军用挎包装好带走,下午3点钟在到他的办公室开会。
3点钟,接到通知的乌志蒙和叶兴逸,与尤科长几乎同时来到冯国哲的办公室。
冯国哲拿出公文,布置了任务。一切铺排居易(完成),他将公文交给乌志蒙,说:“这趟差使非同小可,交由你情报科长负责,有点大材小用。你要辛苦一点,绝对不能出漏子啊。”
乌志蒙得意地接过公文放好,趾高气扬地回答:“局长放心,区区小事,保证不得耽误。”
冯国哲满意地点点头,又从抽屉里拿出两个信封交给尤科长,用不经意的口吻对他说:“卫戍司令部的黄主任和稽查处的苟处长托我买的治胃病的中药,我叫木美买好了,你帮我带给他们。”黄主任到卫戍司令部任职前,原是27集团军的一个少将副军长,属于地方实力派;苟处长是军统局的老资格特务,是由军统局派到稽查处任职的少将处长,冯国哲负责的鸦片生意,均听命于他们。
尤科长受宠若惊的双手接过信封,自不量力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拍着胸口提劲打靶(夸海口):“内务科长办嘞种事迈,稳当(妥贴)得很噻。”
叶兴逸坐在一旁没有开口,看起来象是全神贯注地听着,其实却是在暗暗地寻思着夺取电台之计。当他注意到冯国哲要乌志蒙负责指挥时,尤科长一脸的愤愤不平;而冯国哲要尤科长代为送中药时,乌志蒙更是脸色难看,不禁眉头舒展:这两个人都是咬卵犟(固执己见),一向面和心不和,何不索性布个迷魂阵,找个“替死鬼”,在途中利用矛盾让两个扯扯筋(吵架),最好推波助澜让他们角角孽(打架),只要相机行事,就有可乘之机。
出了局长办公室,叶兴逸推说明天走得早,凌晨冷得很,要到街上买件毛线衣出差时穿。就独自离开办公楼,向小石桥慢慢走去,边走边思考。这时日已偏西,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走到那条狭窄的河街,远远看到小石桥旁边的竹林里,有个人穿一身短褂在打太极拳,那个人正是林晋松。
林晋松见叶兴逸过来,收住了身子,拿起搭在竹子上的棉衣,装做洗手的样子,先下到河边,来到小石桥下。
叶兴逸快步上前,两人跍(蹲)在小河边装着洗手,交头接耳地谈起来。
叶兴逸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与林晋松作好约定,就回到了办公室。林晋松则到区委的秘密机关传送情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