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作者: 艸河渔翁更新时间:2020-05-27 10:42:09章节字数:3119

大约半夜时分,军车总算来到了北碚南门。


尤科长拍着车厢窗子大叫:“叶科长,刹一脚(停车),把车拐到岔马路那棵大黄桷树下。”


“吱”的一声急刹车,军车停在了公路边对着百米开外黄桷树的一条田梗路旁。


只见乌志蒙气冲冲地打开驾驶室车门下了车,用钥匙打开了车厢的厢门。他对尤科长说:“车子只能停在公路边,不能开到黄桷树那里,田梗路太窄不好开,你自己把他们的竹筐搬过去吧。”


尤科长叫起来:“啥子呢?亏你娃想得出来,一百多米远,你去搬嘛?”


乌志蒙横眉怒目地说:“叫那些人过来搬也可以嘛。但我要说清楚,今天我们有押运任务,外人接近车子的话,我必须验明身份才行。”


尤科长头脑一热,手朝胸口一拍,说:“用得着你吗?我手里有白纸黑字的字条,错不了。”


乌志蒙佯笑一声,软中带硬地说:“尤科长,大家都是吃公事饭的,既然冯局长对兄弟有交待,我看还是公事公办才好,免得出了问题不好交待。你说呢?”


尤科长见乌志蒙拿大话压自己,不服气地说:“我晓得你龟儿对别个医闷鸡(整人)搞惯了,老子今天不信旋(不相信)。冯局长对我也有交待,莫非也要给你说,你看着办好啦。”


叶兴逸也下了车,等乌志蒙开了锁,就开始后退。他见两人争执不下,马上又要吵起来,心里暗暗好笑,嘴里却一本正经地劝着说:“好啦好啦,都少说一句,不要伤了自家弟兄的和气嘛。既然冯局长都有交待,大家各负其责,回去都好交账嘛。”说完,又返回车头,坐到了驾驶室里,密切地观察四周的情况。


乌志蒙碰了个软钉子,转身走到车头,点了一支烟抽起来。他拚命压抑住胸口的一团火,心想:冯局长这个老糊涂,表面上偏心眼其实是缺心眼,汤倒(被动接受)嘞个憨苞(傻瓜),迟早要受拖累的。算了,姓尤的,该你歪(让步了的意思)。你要乱劈材(乱来)也不关老子的事。


尤科长见乌志蒙垂头丧气的走开,得意洋洋拿出一支手电筒,向黄桷树方向晃动起来。哈儿功夫(很快),有两个身穿蓝色中式盘扣棉袄,缠在头上的白毛巾正中有一砣大拇指大小的黑色标志的小伙子跑过来。


尤科长找出边缘贴有的一张撕掉一半钞票的竹筐,开亮手电筒,等一个小伙的另一半钞票对接无误后,摸出了那个大个子写的那张字条。


小伙就着手电筒的光线,囧倒起(弯腰)把字条抵拢眼睛,认真地看了一遍,看完后顺手把字条放在车厢的木板上,小心地从身上摸出一个装满光洋的布袋,神神秘秘地耳语道:“哥子,你点个数。”


尤科长有点心虚地朝车头那边瞄了一眼,慌忙火气把布袋揣进口袋,连声说:“不数了,兄弟伙还信不过吗?”就让两个小伙子把刚才核对了撕烂钞票的那个竹筐抬走了。


乌志蒙站在车头,一支脚搭在驾驶室的踏板上,板着脸冷眼旁观。他实在看不惯尤科长那付小人得志的样儿,但人家有冯局长嘞个靠山罩着,自己也是无可奈何。等尤科长爬上了车厢,过去把车厢门锁了,回来对叶兴逸垂头丧气地说:“走”。


军车在黄桷树这里只耽搁了几分钟时间,又继续上路,驶出了静悄悄的北碚街道。不一会,就开到了云封镇,远远看到了稽查分局设在大石桥桥头的检查站。


借着车前灯雪亮的灯光,叶兴逸看见检查站的岗亭边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对渐渐靠近的军车不停的晃动手电筒。叶兴逸立即减慢速度,将车靠在了检查站的岗亭旁边。


乌志蒙摇下车窗,对那个拿手电筒的人喊道:“栾班长,我们还有任务,要到石盘山。”


栾班长用手指了指检查站那栋草房说:“乌科长,冯局长他们在里面,等你们好一会了。” 乌志蒙一听,下车打开了车厢门,把尤科长放了出来。


叶兴逸见草房前并排停着一辆军用卡车和分局那辆吉普车,觉得好不奇怪,问栾班长:“冯局长在检查站?出了什么事吗?”


栾班长正要回答,从草房里出来了一个穿制服的女人,嘴里叫嚷着“哥”。叶兴逸定睛一看,原来是木美,心里更加奇怪了。


叶兴逸打开车门下了驾驶室,冯国哲已经从草房里出来了,他的身边跟着一个佩戴上校军衔的陌生军官,大家见状就围了过去。


原来,胡师长手下有个霍团长,白天带一辆军车到位于北碚的军需厂拉军服,顺便给北碚分局带了一些过年的年货。冯国哲在霍团长返程前请他们一行吃晚饭,摆龙门阵时聊到电台的事情。霍团长提出反正他们要拉军服回去,顺便把电台带回去就是了,并电话请示了胡师长得到同意。于是,冯国哲和木美陪客人在叶兴逸他们必经之路的云封检查站边搓麻将边等着办接交手续。


叶兴逸听罢暗抽了一口冷气,眼前的突变,他确实是估计不到。按原先计划,电台的不翼而飞要等到石盘山后才会拆穿。那时至少是明天凌晨了,蒙在鼓里的敌人混乱一个上午都难以反应过来,那样,交通员早就护送电台在前往川东特委的路上了。丢失电台的责任,自会有尤科长这个替死鬼顶着。哪里料到中途会杀出个霍团长来。现在,电台肯定还在北碚,明早稽查分局把交通要道一封锁,要送出去就难了。叶兴逸心里不免着急起来。


冯国哲把霍团长给叶兴逸他们几个简单作了介绍,顺口慰问:“大家辛苦啦,一路上没出过啥子事吧?”没等叶兴逸开腔,乌志蒙和尤科长异口同声地抢着回答:“没得事,没得事。”


冯国哲高兴地说“好好”。他对霍团长点点头,霍团长马上招呼过来两个手下的土兵,大家一起到叶兴逸他们押运电台的军车上来接交电台。


乌志蒙爬上车厢,他是这次押运的指定负责人,移交电台得由他出面。尤科长也爬了上去,整个押运过程都是由他在车厢里盯着竹筐,他一把就把打有暗号的那个竹筐拖到了车厢后面的门边。只有叶兴逸没有上车,他面无表情的站在车门边,冷眼看着他们忙碌。


众目睽睽之下,竹筐里的广柑被倒出来,可是,里面没有电台。


乌志蒙和尤科长纳闷地对望一眼,都是一头雾水。他们手忙脚乱地又把其余几个竹筐的广柑一一倒出来,大家伸长脖子一看,仍然没有发现电台。这一下犹如五雷轰顶,两人骇得脸色卡白,额头冷汗直冒。


冯国哲开先有点稀里糊涂,当他弄撑展(清楚)几个竹筐都在,偏偏藏在竹筐里的电台遭洗白了(没有了)时,当场发急起来,布满皱纹的马脸顿时拉得老长,厉声问:“这是啷个搞的?啷个搞的?不准扯把子(说谎),快点说。”


参加押运的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叶兴逸沉默不语,继续不动声色地装无辜;乌志蒙有点搞不弄懂(没弄清楚),不知从何说起,所以也没有说话;只有尤科长,忽然想起重庆黄沙溪公口黄三哥给北碚富贵堂崔老爷子带大烟的事。事到如今,哪里还敢欺三瞒四,连忙装着刚刚想起的样子,把大致经过含糊其辞地讲了一遍,当然省略了不少的情节,更隐瞒了40块大洋过路费这一段。


冯国哲眼睛里射出两道凶狠的目光,死死盯了一阵尤科长,又转脸盯住乌志蒙不放。他恶狠狠地说:“刚才问你们有事没有,你们一个个的都说没得。如今又冒出一个啥子‘黄三哥’。你说,究竟啷个回事?”


乌志蒙心里正在怕得要命,出了愣个大的屁漏(问题),他这个临时负责人啷闷(怎么)交待哟,他急得心快要蹦出胸膛了。眼下一门心思想的,都是搞快点推脱责任的念头。见冯国哲把目标对准了自己,骇得语无伦次:“有这事……不……不晓得啷个回事……”


冯国哲威胁道:“莫要耍抖摆(耍花招),还有啥子情况?照直说。”


由于尤科长当时抬出了冯国哲作为挡箭牌,乌志蒙也没有好多问,所以一时还真的说不撑展(清楚)。他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场面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


那个胡师长的下属霍团长,本来兴致勃勃的准备接收电台回去交差,结果听说啥子电台舌老(丢失了),也不免心中一惊。张大嘴巴听了一会,也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虽然电台是上级拔给他们部队的,不过在没有移交之前出了问题,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也不好多嘴多舌,但他清楚北碚稽查分局摊上祸事了。


霍团长一见这事闹得一时半会无法收场,心想反正与他们无关,还是赶快躲开是为上策。他向冯国哲拱拱手,圆滑地说了几句“兄弟军务在身,先行告辞。”的客套话,也不等冯国哲回答,带着自己的人开车上路,轰隆隆地发动马达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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