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作者: 艸河渔翁更新时间:2020-04-27 13:42:54章节字数:4088

乌志蒙也听到了潘驼背与客人说话,他无意中抬头一看,不禁轻轻地“嗯”了一声,两只眼珠子贼溜溜地转来转去。


乌志蒙之所以感到奇怪,是因为他觉得那个黑不溜秋的崽儿有点挂相(在哪里见过)。虽然那人侧面对着店堂在小声说话,但他略一思索,马上就想了起来,那是近来给分局食堂送菜的那个菜贩。


原来,小岳几次趁给稽查处北碚分局的伙房送菜的机会,与代号“蚂蚁”的叶兴逸之间传递情报和传达上级指示。乌志蒙与菜贩并不熟,不过有次在分局的院子里打过照面。


“奇怪。刚刚实行戒严,嘞崽儿郎个在勒干连儿(这儿)出现?一付鬼鬼祟祟的神态。”生性多疑的乌志蒙心里暗暗作怪,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与潘驼背说话的来人,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禁不住起了疑心。


说起这个阴险狡猾的情报科长乌志蒙,就是去年秋天敌人破获北碚和合川的地下交通站,给地下党造成惨重损失的罪魁祸首。


乌志蒙是四川达县人,棒客(土匪)出身。他哪怕偶见地上有只蚂蚁,再忙也要停下来,非踩死不可,人们背后送给他一个外号“乌棒”,意思这是个无法无天,恶名昭彰的刽子手。


乌志蒙从小懒迷日眼(懒惰),嗜赌好玩,偷鸡摸狗,打锤角孽(打架斗殴),小小年纪就染上了很多坏毛病。后来因为偷大户人家的东西被发现,为逃避惩罚,干脆就伙同几个人上山当了棒老二(土匪的另一称呼)。他手持一支打猎用的火药枪为武器,在偏僻山区袭村寨,上山抢行旅,下河拦船只。有一次,他在打劫过往客商时打死了人,骇(吓)得甩掉火药枪立即逃之夭夭。他慌不择路,日夜兼程一口气逃到合川城,总算躲过了被捉拿归案的危险。但他又累又饿,实在走不动了,突然看见街边放了一张桌子,坐了几个穿制服的人,后面立有一块贴有告示的木牌子,原来是稽查处合川分局在招兵。走投无路的乌志蒙于是就编造了一个假身份,混进了稽查处合川分局看守所当了一名看守。


乌志蒙自从当了看守,就利用手中的职权,经常敲诈勒索关押在看守所的平民百姓,发了不少不义之财,供他狂嫖滥赌,大肆挥霍。对于被抓的地下党员、游击队员、民主党派和进步人士,他更是严刑拷打,心黑手辣。他的口头禅是“信不信老子除脱(弄死)你”。不过,嘞个品行卑劣、凡事乱来的家伙看似粗俗,其实由于长期混迹江湖,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他又异常狡诈。


去年秋天的一个中午,稽查处北碚分局接到情报,说军统局设在曾家岩50号第十八集团军驻渝办事处门外的监视组报告,有一个长一撇小胡子,蓄长头发,身穿阴丹兰布长衫,提一个黑色皮包的中年男人,进办事处呆了一个小时出来后,又独自来到牛角沱,刚刚上了到合川的客车。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军统在重庆没有动手,指定在客车到达合川前,要在云封大石桥检查站扣下这个人。


当时北碚分局情报科的科长姓尤,此人是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十几岁时其父病故,家道中落,便辍学外出操社会跑江湖。他从小好赌,时常混迹赌场赌摊赌钱,有一次出老千被揭穿,遭到赌客们的一顿暴打,脑壳受到重刨,被打的鹅青包几个月才消散,从此变得神戳戳(神经质)的,经常发宝(干傻事)。后来他的妹妹木美介绍到分局当了情报科长。


那天尤科长带着情报科的几个人,于下午4点在云封镇大石桥的检查站拦下了这辆客车。19个乘客里,没有发现长一撇小胡子的人,甚至没有一个中年男人,除了4个女乘客外,只有年轻和老年男人。但在客车的行李箱里查到了那个黑色皮包。问遍了所有乘客,没人承认。客车司机也说客车在北碚之前没有停车,只有在北碚车站上了2个女人,没有乘客下车。


尤科长在检查站的房子里逐个审问了所有乘客,依然没有任何头绪。打开黑色皮包检查,里面只有一些衣物和中医开的抓药的药方等日常用品,把皮包全部拆开,夹层里也没有任何东西。情报科长无计可施,就把19个乘客统统押到北碚分局,关进了分局的看守所里。


下午4点半,冯国哲接到报告,立即赶到看守所亲自审问,折腾了几个小时,还是一无所获。看守所办公室里一堆看守和稽查队员,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所措。


这时,人群中有一个身穿士兵军服的人冷冷地开了腔:“是不是打个电话,与军统局监视组核实一下情报哟。”这个人,就是押送两个犯人到北碚分局的看守所来的乌志蒙。由于天晚了,他要明天才能回合川。他本来是准备到食堂吃晚饭的,瞅见一堆人围在办公室里,就溜进来看热闹半天了。


开头大家都没理嘞个其貌不扬的陌生人,没人把他放在眼里。但冯国哲认为有道理,马上安排人摇通了军统局的电话。


军统局监视哨对往来于办事处的人员,大都进行了照相。军统局的特工对照照片一条条的叙述。当说到“黑色的皮鞋上沾满了泥土”这一条时,乌志蒙肯定地说:“嘞个人还在”。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尤科长有点泼烦嘞个崽儿多嘴多舌,大声吼道:“你娃啷个晓得呢?”


乌志蒙小心翼翼地说:“因为鞋子上的痕迹最容易忽视。如今穿皮鞋的人不多,这是其一;皮鞋沾满泥土,说明走了远路,这是其二。这两条就可以排除大部分人,我们要找的人,就在剩下的人之中。”


结果,那个一直坐在客车最后一排,利用客车通过中梁山隧道时扯掉假胡子和假长发,脱掉穿在棉麻中山装外的阴丹兰布长衫,悄悄丢到车窗外的公路边草丛中,化妆成中年人的北碚交通站年轻的交通员,就这样大意失荆州,因为“皮鞋上的泥土”没擦干净这一个小小的失误而暴露了。


交通员很快被查出是北碚松林坡一家小杂货店的小老板。除此之外,几个小时的严刑拷打,交通员被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几次昏死过去,但始终不吐实情,冯国哲一伙一无所获。


深夜12点钟,冯国哲命令把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交通员押回牢房。他抬头见到乌志蒙手指夹一支香烟,还坐在办公室翻看黑色皮包里的那些东西,就招招手把他叫到跟前,仔细询问了他的情况。然后看他一眼,说:“你是否有新发现?”


乌志蒙老老实实地说:“黑色皮包里的东西稀松平常,但那张中药方有点可疑。”


冯国哲打了一个呵嗨(打哈欠),瞌睡迷西(犯困)的说:“已经找郎中签定过了,确实是治疗胃病的药方。郎中还专门为那个崽儿把了脉,他还真有胃病。”


乌志蒙低头想了一阵,说:“这个人这边看不出破绽,那就从另外那边找原因,说不定可以突破。”


冯国哲一愣,“此话怎讲?”


乌志蒙说:“都是些寻常的中药,哪里配不齐,那个崽儿为什么在重庆开张药方到合川去抓药?”


冯国哲来了兴趣,说:“确实奇怪。”


乌志蒙抽了一口烟,说:“我寻思,莫非这张药方是个信物,或者接头时的暗号?”


冯国哲没有听懂,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乌志蒙用手指指着药方说:“你看,药方下面医生签有‘草土皮’3个字,哪有这么怪的名字?一定是暗指什么?”


冯国哲把药方拿过去,仔细的看了一阵,说:“虽然写得‘鬼画桃符’(潦草),但还是认得出是两个字,应该是‘草坡’”


“哦”,乌志蒙搔了搔头发,尴尬地说:“嘿嘿,这‘草坡’不知和合川有什么联系,我到合川的时间不长,对合川还不太熟悉。”


坐在旁边值班的一个看守,搭腔说,“我是合川人,从小在合川长大。我晓得合川城东门有条‘草坡街’,是一条背街。”


乌志蒙又“哦”了一声,问:“街上有中药铺吗?”


看守眼想了一想,肯定地说,“有。是个很小的中药铺,好像叫‘林草堂’。”


乌志蒙马上车转脑壳,说:“讲具体点,有没有特别的地方?”


看守望着天花板,边回忆边绘声绘色的讲起来:“林草堂是一排青砖瓦房的店铺中的一个小门面,当门(面前)的街边有一棵香樟树,斜洞门(斜对面)是三层楼的合江饭店。林草堂的老板是个老头,除了买中药材,还会摸脉。”


乌志蒙斜眼乜着他,急问:“只有一个人吗?”


看守点点头:“好像只有一个人。但有一个年轻人每个月都要给他送药材。另外,也经常有人找他摸脉后又在店里抓药。”


乌志蒙一拍大腿,说“这就对了,这个‘林草堂’中药铺八成就是接头地点。”


情报科尤科长是个简单粗鲁的莽子(蛮干的人),他一听这话,呼地站起来,拔出手枪扯起喉咙吼:“马上去把嘞个老板凳(老人)抓起来。”


乌志蒙把烟头摁来在烟灰缸里,摇摇头,说:“哪有楞个撇脱(轻松)哟。他要是死不认账,我们只有猜测,没有证据,抓起来有啥子用嘛。”


尤科长干精火旺(脾气火爆)地说:“你懂个锤子,总不能放任不管噻。”


冯国哲挥掌猛拍桌子,恼怒地训斥道:“收起你的吹火筒(枪),闭上你的鸟嘴,让别个(他)小乌讲,你龟儿不要像个长舌妇一样老是打岔。”


尤科长无奈地收起手枪坐了下来。


乌志蒙微微一笑,继续分析:“从时间上推测,抓获的这个崽儿乘车正常到达合川的时间是傍晚,中药房已经关门。所以,他们约定的接头时间应该是明天。还有,如果他们接头约定了信物,说明他们不认识。这就可以试探一下。”


尤科长垂头丧气地说:“可惜这个崽儿死活不招,我们没有接头暗号,啷个试?”


乌志蒙得意地阴笑了起来,摇头晃脑地说:“办法有的是,但要抓紧时间。”


冯国哲一直没有说话,他紧紧地盯着乌志蒙分析。这时,他听到乌志蒙提醒“抓紧时间”,心头已经有了哈数(把握)。他立即起身,走进看守所的所长办公室,关上房门给重庆卫戍司令部稽查处的苟处长打电话去了。


过了十几分钟,冯国哲从所长办公室出来,几架钳(几下)把桌子上的东西收进公文包,站起来说:“走,苟处长批准了我们的计划,马上跟我到合川行动。”


尤科长还在多嘴多舌,他问冯国哲:“冯局长,是不是把其它乘客都放了?”


冯国哲还没有回答,乌志蒙抢先说:“在没有抓到共党前,一个人都放不得哟。”


冯国哲狠狠盯了尤科长一眼,骂了一句“猪脑壳”。他晓得这个部下的德行:干脏活粗活历来是个狠角色;抓小偷惯盗和寻常烟客,也绝对是把好手。但若论与共产党这些真正的高手较量,那就有点醒儿活塞(迷迷糊糊),差得太远了。唉,要不是因为木美那个死婆娘纠缠不休,嘞个哈儿啷个(怎么)可能把持如此重要的岗位嘛。冯国哲早就对尤科长泼烦(不耐烦)得要命,他能干到现在,除了自己有把柄在木美手里外,还有一个理由就是他对自己还算巴心巴肠(忠心)。


冯国哲懒得张视(搭理)尤科长,一边急促的往外走,一边给值班看守铺排(安排):“你立即给合川分局的王局长打个电话,通知他我们马上过去,请他提前组织好人手待用。”说完,自己带上尤科长和乌志蒙,坐上了分局的吉普车。


开车的司机立即点火发动吉普车,雪亮的车灯摇晃着划破浓重的夜色,吉普车飞快地向合川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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