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有脚步声由远而近。原来,是吃晚饭的看守回来后,听说关的那个病人死了,抬着担架匆匆而来。
叶兴逸低声对报务员说:“你再坚持一晚,明天一上班,我会尽快来结案放人。”
五六个看守一拥而进,一个看守班长对叶兴逸讨好地说:“叶科长,不好意思,不知道你要来办案,刚才吃饭去了。我们马上把嘞个崽儿抬走。”
叶兴逸从衣袋里摸出一块手绢,捂住鼻子,冷冷的说:“你们搞那样?嘞个汪洋大盗生病了啷闷(为什么)不报告,害得我刚刚审出他是窃贼,就倒地不起了。”
看守班长诚惶诚恐的说:“小的该死,过去遇倒嘞种情况,一般是会有人来打点的。都怪小弟脑壳短路(失误),搞忘了嘞个崽儿是个外地人。”
叶兴逸知道,关进来的人一旦生病,就是看守敲诈勒索的好机会,没人送钱送物,看守一般是懒得主动救人的。他冒火地说:“我警告你娃,要是关押的其它犯人再出任何问题,影响了办案,我要拿你是问。”
看守班长拍着胸口说:“不敢了,我们会像对待先人板板(调侃的话)一样经佑(照顾)嘞几爷子。”
叶兴逸急于找到冯国哲结案,故意怒形于色地带着大双往外走,看守班长“啦”地给他敬个礼,等他们走远了,才招呼手下去抬张丰志的尸体。
回到办公室,叶兴逸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座钟,已经6点半了,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他和大双把情况梳理了一遍,决定马上去见冯国哲。
但他们不知道冯国哲与鲁局长在那里吃饭,就决定先到冯国哲的家里去打听。刚出办公楼,看到吴少芬在街边的小食店吃水饺。叶兴逸想起吴少芬是局里消息最灵通的人,就向她打听。
果然,吴少芬一口答道:“冯局长在来凤楼。”
来凤楼离分局只隔两个街区,走过去也就20分钟。叶兴逸叫大双在酒楼外面等他,自己来到二楼的包间,把冯国哲叫了出来。
叶兴逸上前讲:“偷儿已查到,是与失主夫妇同房舱的乘客,在轮船到合川前,趁税务科长解手时在茅司里偷的。”
冯国哲兴奋地说:“案子已经破了?偷儿找到哪?”
叶兴逸点点头,说:“找是找到了,可惜那个偷儿是个烟鬼,关进来后断了烟,再加上昨晚在船上打牌受了风寒,在水上检查站脑壳受了伤,所以没有熬过去,招供后不久就死了。
冯国哲急切地问:“哪银票呢?在他身上搜出银票没有?”
叶兴逸摇了摇头,说:“没有。他说银票给了码头的钱黄亚了。”
冯国哲叹了口气说:“说个铲铲,没有找到银票,案子等于没破。”
叶兴逸说:“我明天就到码头上去,调查哪个姓钱的人,继续追查银票的下落。现在看来这桩案子和另外七个人没有关系,是不是把他们放了?”
冯国哲眯着两只泡巴眼,拖腔拉调地说:“偷儿死了,算是倒便宜了他。不过,其余七个,虽然与本案无关,难道一点把柄也抓不住?”
叶兴逸接口说:“局长,那七个我看都是些小商小贩,也得啥子油水。”
冯国哲冷笑一声:“嘿嘿嘿,叶科长办案子,啷个愣个厚道哟。鸡蛋里挑骨头,鸡骨头熬出油,以你叶科长的水平,嘞点业务能力就应该不在话下吧?小本生意找出案情,不是没有先例嘛。上午在码头,我就发现有个穿西装的人,派头十足,敖西拉密(傲慢)的,嘞种人难道也会油水全无。”说着,盯了叶兴逸一眼。
叶兴逸说:“你说的那个人,我看他不象是偷儿,再说那个偷儿已经招认,我就没多问了。”
冯国哲板着脸,有点不髙兴地说:“你看你,既然不问问清楚,啷概(怎么)断定没有油水嘛?”
叶兴逸听冯国哲的口气,见他不肯就此罢休,就站起身来说:“局长棋高一着,确实老到,好,我再去审。”说着就想到牢房去和报务员打“招呼”。
冯国哲把手一摆:“叶科长,时间不早了,今晚就不必再去了,不要着急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是不是? ”
叶兴逸正在难以应答,那贪得无厌的冯国哲,却突然心血来潮,打算亲自导演一场恶作剧,他拍了拍叶兴逸的肩膀,说:“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一上班,我亲自来审。”说完掉头进入包间喝酒去了。
冯国哲这一步棋把叶兴逸逼进了死角:亲自提审报务员,虽然他的身份暂时没有暴露,但冯国哲明摆着是为了敲竹杠,有意寻衅找岔,一旦往深处查,言多必失,那就糟了。
叶兴逸一出来凤楼,大双就迎上去问“怎么样”? 叶兴逸气愤地说:“冯国哲不同意放人。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嘞个老杂皮又在打敲诈勒索的馊主意,企图在报务员身上发不义之财。我们先去给顾书记通报情况,再作打算。”
两人快步急行,来到小石桥,找到正在竹林里佯装打太极拳的顾宏君和林晋松,叶兴逸把情况说了一遍,又把报务员的密电码交给顾宏君,着急地说:“不妙的是,听冯国哲的口气,他似乎已经盯上了报务员,事情很严重。
林晋松说:“必须想办法尽快救出来,否则,夜长梦多,难说不出问题。”
顾宏君突然问:“你说那个姓张的袍哥把大双认成了小双,还交给他一个给崔舵爷的信物?”
大双说:“对头,那个袍哥应该认识小双,所以才认错了。其实一点也不怪,我们是双胞胎,身材、长相十分相像,外人有时搞不撑抖(清楚),过去也发生过这种事情。”
顾宏君一拍额头,说:“如果利用你们这对双胞胎兄弟让人难以辨认,不是正好可以给崔舵爷挖个坑,也让冯国哲真假莫辨吗?”
叶兴逸茅塞顿开:“让报务员冒充袍哥张丰志?让崔舵爷把报务员保出来。”
几个人一合计,认为可行。这时还不到8点,时间还来得及。他们立即分头行动。
叶兴逸回到宿舍,一边密切注意分局的动静,一边在宿舍焦急的等待大双的结果,一旦小双那边的行动有了眉目,立即想办法通知报务员。
爽朗的春夜皓月当空,满天的星星眨着眼睛。林晋松借着月色,先到河街的茶馆与蔡抒苗见面,讲了情况和营救计划,并安排他到一家小旅馆住下等候。
大双立即到找到小双,拿出金表给他,开口就问:“你认不认得一个叫张丰志的南充袍哥?”
小双接过金表看了一眼,肯定地说:“认识呀,但不熟,只是打过一次交道。那是一个偷鸡摸狗的跑滩匠,确实是南充码头吴舵爷手下的小混混,帮过崔老爷子一次大忙。”接着,他讲了与张丰志打交道的经过:
袍哥的罪恶营生带来大批不义之财,也冒着天大的风险。去年10月,崔老爷子贩卖私盐的木船在宜昌被扣,他也受到官府追查。崔老爷子闻讯带着帮中五排和小双,化装成经商的商人,坐船逃到南充躲避。当晚在码头吃饭时,遇到一个当地地痞喝醉了酒,找到他们寻衅闹事。崔老爷子因为处于化装逃跑避祸之中,不便张扬以防泄露行踪,只得忍气吞声,一让再让。那个地痞得寸进尺,步步紧逼。崔老爷子哪里受过这般凌辱,他本身就是吃血饭的人,快意恩仇,崇尚暴力,向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被逼之下,一时性起,手起刀落,结果搞出人命,闯下大祸。
崔老爷子无奈,只得找到相熟的南充码头的吴舵爷寻求帮助。袍哥的黑恶势力本身就结成一片,吴舵爷慷慨出手,决定要手下的哥弟,也就是这个跑滩匠张丰志为崔老爷子顶祸。张丰志在深夜被召集到公口茶馆“传堂”说话,按照吴舵爷的安排,第二天一早就到警察局自首,自认打架斗殴失手杀人之罪,进了局子。
崔老爷子如逢大赦,他不便久留,只得谢过吴舵爷,带着五排继续亡命天涯。走时,他留下小双善后,给了他500块大洋,又取下手腕上的金表,要小双答谢张哥弟。
张丰志自认是江湖豪杰,在狱中宁死没有出卖崔老爷子。后来,由吴舵爷出面,以袍哥的手段安抚了帮中那个死者的家属,又向官府请人说情。经吴舵爷这个地头蛇出面多方打点,张丰志只蹲了两个多月牢房就出狱了。
崔老爷子的案子,在朋友的走动下,又花了十数根金条,最终不了了之。崔老爷子回到北碚后,听了小双讲了大摆筵席答谢吴舵爷和张丰志,并“亲自将金表转交给张哥弟”后,崔老爷子非常看重张丰志的义气,留下一句话:“一有机会,大恩必报。”
大双听完小双的介绍,心里一松,他大致介绍了情况,并把计划合盘托出,请他帮忙。
小双拍了拍胸口,说:“袍哥人家,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更何况是叶哥相求,绝对鼎力相助。”但他又愁眉苦脸地说:“不过崔老爷子不在北碚,今天下午带着帮里的管事五爷,到云河村参加云河村老族长的80寿宴去了,说是要明天晚上才回来。”
大双想了一想,说:“云河村相隔不远,你马上去找崔老爷子,一定想办法要他写一张担保书,连夜赶回。明天早晨冯国哲提审叶哥的朋友前,派一个可靠的袍哥兄弟伙交到冯国哲手里,如何?”
小双一听,觉得可行,就说:“哥,小事一桩,我这就去云河村,保证快去快回,你就放心好了。”他把金表收好,立即找了北碚船帮一个兄弟伙,划一只小木船溯流而上,到云河村找崔老爷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