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作者: 艸河渔翁更新时间:2020-06-13 11:40:29章节字数:4191

叶兴逸由那个脑壳上缠了一条白毛巾的小团丁领路,朝深山里走了常十(几十)里路,将近吃晚饭光景,来到一个座高高的山峰脚下,小团丁说这就是乌鸦岭,王疤子的棚子就在岭上。


这里草深林密,只有一条细长的小路从山脚向上延伸,两人沿着弯曲的小路攀爬上去。快到山顶时,一块巨石挡住去路,两人小心翼翼地从巨石旁的悬崖边绕过去,前面的小路陡峭了不少,上方大约四五十米的绝壁上,长有一棵枝繁叶茂的黄桷古树,领路的小团丁叫叶兴逸在路边站定等候,自己取下脑壳上的白毛巾,拿在右手上前后挥了三下,然后双手抓住毛巾的两头举在头顶,慢慢朝黄桷树走去。


小团丁直到离黄桷树三米左右时,将手中的毛巾挂在了山路边的一棵小树枝上。这时,从黄桷树后面出来了两个手里端着步枪的棒老二。看来小团丁到这乌鸦岭来过不止一次两次,那两个站哨的棒老二显然认识他,几个人在树下说起话来。


这一切,叶兴逸都看在眼里,心想: 乌鸦岭上山只有一条独路,只要在黄桷树那里放一挺机枪,再多的部队也根本就过不了巨石旁那条悬崖边的狭窄小路,的确是易守难攻,怪说不得官府拿王疤子嘞些棒老二没有办法哟。


一会儿,小团丁可能与两个站哨的棒老二交涉清楚了,只见他向等在下面的叶兴逸一面招手,一面扯起喉咙大喊他:“上来”。


叶兴逸来到黄桷树下,其中一个棒老二上上下下仔细搜了他的全身,然后带着叶兴逸和小团丁继续往上爬去。这一段路非常陡,三个人沿着拐来拐去的小路吭哧吭哧地爬上去,终于来到了小路尽头的一个用大石头垒成的工事前面。


这里又有几个棒老二在站哨。他们身后的工事上的射击孔、观察孔以及堑壕等清晰可见。叶兴逸心中相当吃惊,乌鸦岭戒备如此森严,他事先完全没有想到。


又是一番搜身,他们过了岗哨,上到山顶,眼前豁然开朗。


乌鸦岭上是一块掩映在松树林中的一块不大的台地,三面临悬崖,一面倚绝壁,绝壁上有几个大小不一的山洞,显然那是棒客的栖身之处。洞外建有几栋低矮的茅草房,房子前面有一个收集雨水的水凼凼,水不多,很浑很脏。这时,过来了一个身背驳壳枪的头目模样的人,他叫叶兴逸在原地等候,就将小团丁引进了一间草房里。


约摸一支烟的功夫,叶兴逸正在暗暗察看四周地形,小团丁一溜烟地从草房里出来,跑到叶兴逸面前:“叶科长,王老大有请。”叶兴逸打起精神,跨开大步,跟着小团丁进到屋里。


这屋面积大约七八十平方米,北面是房门,南面是一上一下两扇格子窗。屋子里有十来个人,正对房门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其余的人有的穿着油光光的黑棉祆,有的穿身光鲜的粗呢中装,有的杀气腾腾的敞着怀,有的若无其事的抽着烟,所有人身上都背着驳壳枪,分坐在两边的椅子上。


太师椅上坐的这人嘴唇紧闭,目光阴冷,最显眼的是左面半边脸上布满恐怖的伤疤。一见这疤,叶兴逸知道他就是王疤子。


这时,小团丁急忙上前向王疤子作了介绍。王疤子装模作样地用手指着叶兴逸说:“叶科长?你不是云山村东头的小叶子嘛。你看,你看,我们是老乡嘛。唉呀,多年不见,都当科长了,哈哈哈。”


叶兴逸装出一脸惊讶的样子,好像刚刚才认出他来,不卑不亢地对王疤子说:“王发塘,这不是住在村里后坡上的王兄吗?啊……啊哈,我们既是老乡,还一起挖过煤,嘿嘿嘿。”


王疤子装疯迷窍(装疯卖傻)地起身走过来,客气地拍了拍叶兴逸的肩头,说:“叶科长,如今吃上公事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混得不错啊。”


叶兴逸假巴意思(假装)地拱拱手,说:“一般那撒(还可以)。那有你那般风光无限,自由自在哪。”


两人又不冷不热地寒暄了几句。王疤子冲身后一个小个子棒客挥挥手,连声吆喝:“上座、看茶。”小个子立即搬来一把椅子,摆在王疤子左手斜对面,请叶兴逸入座。


叶兴逸在椅子上坐定。他拿出二夫人的手镯交给了王疤子,把来意一讲,王疤子听完淡淡一笑,连声说:“误会,误会。幸亏叶科长赶得及时,否则兄弟至今还不晓得解财主是冯局长的亲戚。啊……噢……哈哈……哈哈哈。”


叶兴逸乘机说:“冯局长也是一搞撑展(清楚)二夫人的真实身份,这不,马上安排老弟来与王兄接洽,以期早日解除误会嘛,嘿嘿。”


王疤子望了望叶兴逸,一时没有说话。刚才小团丁把二夫人过检查站与人发生纠纷后被扣稽查分局,稽查分局的冯局长派了一个叶科长来见老大,商量交换人质的事告知后,王疤子心想:老子上午才绑架了解财主,他们跟倒就扣了二夫人,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特别是他认出来人是上周曾经追捕过自己的老乡叶兴逸时,他的疑心更重了。对怎样交换人质?什么时间交换?心里没底,不免有点犹豫起来。


叶兴逸看在眼里,绵里藏针地说:“这个事早日了断对双方都有好处,你想想,此事一旦传出去,官府理麻(追究)起来就不好办了。官军一旦出动,冯局长就是想私了,迟怕(恐怕)也作来了主了。”说完,一边顺手拿起茶杯呷了一口,一边察看王疤子的神色。


王疤子听了一愣:是啊,二夫人在他们手里,必须尽早交换回来,这没有话说。但解财主放不放暂时还不好说。不过,既然牵涉到了稽查分局的局长,这事就不好办了。虽然自己是天不管、地不管的草头王,但不招惹官府是一贯的原则。如今救二夫人要紧,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趁官府的人主动与自己商量,干脆来个借梯下楼,同意他们的交换条件算了。想到这里,他哈哈一笑,爽快地说:“叶科长所言极是,怎样个交换法,你说说看。”


叶兴逸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说:“明天一大早我就下山回分局通报。我们约定:明天下午3点,双方各派出3 人,其中两人给人质抬滑竿,大家都不带武器,我们在云封镇大石桥检查站前面两公里的岔路口交换人质。如何?”


王疤子说:“其它都没有问题,唯独地点不能在公路边。不是不相信你们,远离交通要道是规矩。我觉得最好在舍身崖那棵大树下交换比较合适。那里离云山村八里路,离公路也只有六里路。”


叶兴逸一边听,一边点头说:“王兄言之有理,兄弟佩服之至。那就按王兄的意思,地点改在舍身崖吧。”


大概是有了这层“老乡”关系,双方少了一些试探,事情办得比较顺利。正事一定,接下来就轻松多了。一会,摆出接风酒席,王疤子喊来了几个小头目作陪,几个人入座后吃酒划拳,天南海北吹垮垮(闲聊天)。酒席一散,天色已晚,王疤子把叶兴逸安置在伙房旁边的一间草房里歇息。


叶兴逸往床上一躺,心里想着今天在云山村与纂冬勇相见的情形,看来,组织上掌握的情况是准确的,纂冬勇为人正直,又十分精悍,确实是可以争取的,今后好好培养,是与郎保长作斗争的可靠力量。叶兴逸正想得出神,忽听得“笃、笃、笃”有人在轻轻敲床铺当头的窗户,接着又传来一声低压了的声音:“小叶子,我是冬勇,快打开窗子。”


叶兴逸一听,敲窗人是纂冬勇,心中大为奇怪:他不是在云山村吗,啷概(怎么)来到了乌鸦岭了?便急忙起身将窗户打开。


纂冬勇“霍”地从窗外跳进屋后,返身随手把窗户关上。只见他背了一条七成新的“汉阳造”步枪,穿一件粗布长衫,脚上一双圆口布鞋沾满了泥,看样子刚刚走了很远的路。他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神色慌张地说:“事情不好了,郎保长那个龟儿到了乌鸦岭了。”


叶兴逸一时摸不着头脑,有点疑惑地问:“啷个回事,郎保长来干啥子?”


纂冬勇压低声音急促地讲起来:叶兴逸跟着小团丁走后,郎保长在下午3点钟回到了家里。他听他老汉说了叶兴逸到乌鸦岭谈判人质交换后,立即到村公所找人。当时团丁都出去办事了,只有纂冬勇给手下的团丁请了郎中刚刚回来。于是郎保长叫上纂冬勇,两人就往乌鸦岭赶去。


郎保长和纂冬勇赶到乌鸦岭时,王疤子还在与叶兴逸喝酒。郎保长没有惊动王疤子,而是悄悄找到王疤子那个年纪轻轻的四夫人。纂冬勇在门外听到了他与四夫人的一番密谈,才搞撑展(清楚)事情的原委:解财主绑票案的始作蛹者,竟然是郎保长。


原来: 袍哥在地方上虽然也有点话语权,但云封毕竟不是袍哥的天下,眼看解财主荣任镇长胜卷在握,郎保长实在咽不下失败的这口气,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使出下三滥手段,找到他的绿林朋友王疤子,出了几根金条,让王疤子绑架了解财主。郎保长的如意算盘是:解财主一失踪,他们只有相起,还啷个(怎么)玩?自己就有机会当镇长了。


不料王疤子的二夫人偶然被稽查分局扣押,王疤子救人心切,同意冯国哲交换人质,眼看郎保长的计谋要落空。郎保长知道二夫人与四夫人一向不和,便想挑拨四夫人借机收拾一下二夫人。他找到四夫人,说:“二夫人与你争宠不择手段,你吃的亏太多了,平时你拿她莫奈何,如今只要王老大坚持不放人,既不丢掉到手的金条,还可以借稽查分局的手叫你的竞争对手吃尽苦头,何乐而不为呢。”


四夫人本来就与二夫人角孽(对着干)不断,恨之入骨,当然不会将二夫人的安危放在心上,她当即问郎保长:“该啷个办嘛?”


郎保长点上一支香烟,给四夫人出馊主意说:“简单惨老(很简单),你只需要说服王老大把解财主和稽查分局那个叶科长,扣在乌鸦岭一个礼拜后再交换逗万事大吉了。”


四夫人说:“一个礼拜后再交换唢,应该不会有问题的。问题是那个姓叶的科长贼迷豁眼(狡猾)的,他一定会在这个礼拜里把乌鸦岭搜个遍,万一让他找到解财主逗遭了。”


郎保长正要说话,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丫鬟,手里提着一个陶罐走了进来。郎保长立即闭了嘴,举起烟抽了起来。等这个倒完尿罐(马桶)的丫鬟出去后,他才嘿嘿嘿地笑着说:“四夫人放心吧,姓叶的在乌鸦岭是找不到解财主的,王老大已经把解财主押到清风坪的秘密别墅里关起来了。”


四夫人顿时敏感起来:“清风坪还有秘密别墅?别墅的主人是不是个姐儿(称比自己年龄大的同辈女娃儿)?”


郎保长奇怪地问:“是啊,你啷个晓得的?”


四夫人又问:“女主人是不是帮中的“姊妹伙”(女袍哥)?”


郎保长摇头道:“不是。”


四夫人破口大骂:“那是个野丫头啰。狗日的王疤子,居然瞒着我们几姊妹又在外头金屋藏娇。”


郎保长回豁过来,哈哈大笑起来,露出满口大黄牙:“金屋藏娇的不是王老大,是鄙人。”


四夫人愣了一愣,恨恨地说:“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郎保长猛吸了一口手上的香烟,说:“我们说正事,这个礼拜我会亲自在清风坪暗中看守解财主,绝对不会出意外的。”说完,他丢掉烟屁股,出门带着纂冬勇到另外一个山洞的议事厅等候王疤子。


门外的纂冬勇早就听得张口结舌,连大气都不敢出。王疤子出来后,他装着若无其事的跟在他的身后低头走着,他这才晓得郎保长是如此的阴险狡猾,心里气恨难当。清风坪那个地方他打猎经常路过,那是大山深处的一个小村子,风景秀丽,山间还有一股温泉。但他一直不晓得郎保长在那里为他的相好秘密修建了一栋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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