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作者: 艸河渔翁更新时间:2020-05-20 17:34:39章节字数:3433

熊三妹搭乘禇老板的小汽车于下午2点多钟到达重庆的大溪沟,她告别禇老板下车后,木然地来到热闹的大街上,拖着疲惫不堪的双腿,在人群中缓缓地踯躅。


熊三妹看看时间过了中午,就把手里提的冠生园糕点当少午饭吃了。虽然已经成功地逃离了剑拔弩张的合川,但在人生地不熟的重庆城,她不知道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下面,隐藏着多少刀光剑影;她明白哪怕最细微的疏忽大意,一旦造成失误,对组织来说将意味着什么。所以,她仍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走着走着,她发现前面有一个公共汽车站,刚好一辆公交车正在进站。熊三妹灵机一动,紧赶几步跨了上去。


当那辆破旧的公交车开动后,她透过车尾沾满尘土的玻璃窗观察了街上的行人 ,没有发现有人跟踪自己。


她在小十字下了公交车,继续踽踽独行。她此行的目的地是七星岗的“仙客居”客栈,但为了不引人注目,她要等傍晚客人密集入住的时间再去住店。


原来,重庆地下党军事情报组有个在七星岗“亨利洋行”负责发运货物的职员,是熊三妹的上线交通员,按照应付突发事件的紧急预案,军事情报组北碚交通员熊三妹一旦遇到当地组织被敌人破坏或当地组织负责人被捕等危急情况,可到重庆七星岗的“仙客居”客栈,向组织汇报情况或报警。方法是每个礼拜的礼拜天早晨7点至8点,在七星岗“亨利洋行”旁边货运场的“告示拦”用暗语贴出广告:广告内容中第一次出现的数字为单数的为报警信号,通知该职员北碚出现了重大险情,需做好迅速转移的防范准备;如第一次出现的数字为偶数的,则是有重要情况向组织汇报。该职员会在当天按“广告”约定的时间和房间号到“仙客居”客栈的客房与她接头,听取汇报。刚好明天正是组织规定的联络日,又由于这次出现险情的是党的北方交通线而不是军事情报交通系统,所以,熊三妹打算实施第二个预案。


熊三妹在小十字街边的一个服装店,买了一件虽不怎么入时,但整洁合身的咖啡色棉袍,在试衣间换下了臃肿的土黄色棉袄和棉裤。出了店门,她看到一个衣着单薄破旧的老妇人在马路边顶着刺骨的寒风乞讨,便将换下的棉袄棉裤送给了她。


熊三妹耐心地在街上转悠,她从罗汉寺对面勤阳巷这一段坡度很陡的街面慢慢了下坡,穿过炮台街、书院街,沿着洪崖洞石岩顶上城墙边的老街,经过响水桥,来到沧白路的石栏边。


熊三妹沐浴着融融的阳光,静静地凭栏远眺。远处那一片无边无际的绵绵山野,消失在万里无云的苍穹尽头。嘉陵江烟波浩渺,象一条玉带从群山中蜿蜒而来,又从山脚下翻腾而去。


回眸遥望对岸夕阳下城关高峙的江北城,金色柔和的阳光照在岩石边高低错落、起伏跌宕的吊脚楼上,那一片一片铺着青瓦的破败屋顶,依着山势散落在一簇簇青翠的树丛中,显得杂乱无章。


微风拂面,熊三妹任凭江风把散乱的头发吹过自己的冰凉额头,心里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想念林晋松:他逃走了吗?同志们都安全了吗?她恨不得立即回到晋松的身边,也不知他此刻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刻骨铭心的想她。


熊三妹抬手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头发,感觉盐瓢骨隐隐作痛,她见时间还早,便离开了沧白路,来了较场口,打算买点医治跌打损伤的膏药。


较场口原是明清时期重庆府的练兵场。清朝晚期,被衙门出租,逐渐成为杂货贩卖集散地,从原来的空地变成了街道密集的商业区域,分布有木货街、磁器街、草药街、衣服街、鱼市街……是重庆城的商贸繁华地带。


熊三妹在较场口的转盘停住了脚步,她看到草药街口的空地上围着一堆人,有个30来岁的青年人,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蹿上跳下,大声吆喝,在人群中操扁挂(练功夫)卖打药,便走了过去。


这个身材矮小的跑滩匠姓王,来自壁山来凤场,在重庆各地“跑江湖”,售买自称祖传的秘制膏药,人称“膏药王”。


所谓“跑江湖”,源自远古时期,百姓蒙昧,解读世相,笃信鬼神,于是诞生了专为人驱妖降魔的“巫觋”之流,凭借独门技艺,奔走八方,驱傩谋食。史籍《周礼》记载,巫觋之人,源出渝东,而“跑江湖”乃巫觋行当的习性。


时光流转,到明末清初,重庆百姓对飘零四方,靠流荡卖艺、卖打药为生的练武之人,统称为“跑江湖,卖打药”。他们为生活所迫,常常在路边设摊,一般先大声吆喝,扯一个圈子,打一套拳,吸引人来观看,然后叫卖狗皮膏药。他们卖的膏药,也有对一些小伤小病凑效的土方子;但大都夸大其词,甚至坑蒙拐骗,号称能治伤疗骨,能医陈年残疾,能壮阳生精,能包医百病……说得嘿闷闹热,其实是在日白。但受当时医疗条件所限,受骗者不少。


这膏药王自幼习武,练的是峨眉派功夫,尤其是轻功了得。他独往独来行走江湖十几年,口碑不错,也算是个行侠仗义之人。无奈最近婆娘生病,用光了盘缠,已经两天米未沾牙,饿得来前胸贴后背,儿子更是饿得哭哭啼啼惊叫唤。实在无奈,只好出来在热闹的较场口扯起圈子,用尽吃奶的力气,大呼小叫起来:


“各位叔叔嬢嬢,大哥大嫂!我家膏药,祖传秘方,内有三十六味中药,文火练就、武火熬成。能走三关,能通九窍,可达百脉。除了雷打死、水淹死,其它诸般杂症贴它无不神效。呀呀嗨!……”


膏药王拚命展劲,声音越吼越哑,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吆喝了半天,见无人买他的狗皮膏药,他双手抱拳焦躁道:“光练不说假本事,光说不练没本事,又练又说真本事。”他向黄皮寡瘦的小男孩招招手,喘着粗气叫一声,“呀呀嗨!练起来也”。


小男孩偏偏倒倒的走出来,在地上“拿顶”学鸡公走路,挣扎着表演了一阵。膏药王自己都看不下去。他叫儿子端起碟子向众人要些稀饭钱,自己劈劈啪啪打起了一路峨眉派“擒龙连环掌”。练着练着,由于腹中饥饿,体力不支,只觉眼睛一黑,“卜通”一声一头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围观看热闹的人,见状纷纷来到场子中。有几个热心人,一阵手忙脚乱,又是灌凉水,又是掐人中,好一阵功夫,他总算缓过劲来,众人见他醒了,一哄而散。


熊三妹眼看那小男孩造孽巴沙(可怜得很),动了恻隐之心,跍(蹲)下来将手里的蓝色布包枕在膏药王的脑袋下面,毫不犹豫地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两块银元递给他。


膏药王红着脸推让“啷过要得嘛”。


熊三妹轻声说,“你莫客气,人在世上要积德。你看小娃儿饿得遭不住(受不了)了,俩爷子快去买点吃的吧。”。


膏药王对熊三妹的雪中送炭感激涕零,他含泪收下银元,神色凄凉地说:“要不是遇到好心的小姐,我都不知道怎样熬过今天。”


熊三妹说:“我本打算到市场上买几张膏药的,不然也遇不到你们。”


膏药王一听,挣扎着坐起来,红着脸说:“不瞒小姐,我刚才卖的膏药,那些都是假的,缺少虎骨、熊胆、麝香、藏红花等几样主要的药材,只买铜板60文,治治崴了脚杆、划破手指还可以。三十六味中药齐全才是真的,要买铜板1000文,伤筋动骨绝对有效。”


他拖过药箱,从箱底拿出几张膏药,“我这里还有3张,你全都拿去。”他把膏药递给熊三妹,带着儿子千恩万谢而去。


熊三妹随手把几张膏药放进蓝色布包,也离开了较场口,满怀惆怅地折回大十字。


在民国路街边的一根电线杆下,有一付汤圆担子,闪烁的亮油壶光中,鼎锅喷出的白色热气吸引了熊三妹。


她感到肚子有点饿了,便走过去坐在小竹凳上,买了一碗抿甜(很甜)的芝麻汤圆。


熊三妹吃完汤圆,沿街向七星岗慢慢走去。


抗日战争爆发后,重庆成为了中国的战时首都和世界反法西斯同盟的远东外交中心。随着大批外国使领馆的迁入,许多外国银行、洋行、俱乐部、教堂等也相继在渝开设。


重庆七星岗至观音岩一带,便是达官贵人、商业大亨和来自异国的冒险家等华洋杂处的地带,开设有多家外国银行和洋行。


车水马龙的七星岗地处交通要道,在它繁华大街的右边,是一大片用几排平房围起来的坝子,那就是货运场。货运场的旁边,有一栋中西结合的灰褐色三层楼房。楼房的正立面砖砌柱间开有大窗,窗上由3匹砖砌弧形窗拱,二至三层窗台为青砖叠涩出挑,倒锥形砌筑;正立面每层有砖砌花式线脚,屋顶处有砖砌火焰型尖拱。“亨利洋行”就在这栋楼房的底楼。


在七星岗至观音岩马路的拐弯处,有一条宽敞的岔马路,“仙客居”客栈便位于岔马路的端口。


等到黄昏降临,熊三妹才孤身一人来到了七星岗的“仙客居”客栈,开了一个2楼上的单间客房住了进去。


冷月悬空,如水的月光潺潺流进客房的窗户,在屋子里洒下一片惨白的银光。熊三妹躺在木板床上,一阵紧张与不安猛地袭上心头,使她辗转反侧,难以成寐。她用牙齿咬着被子的一角,按照“防人之心不可无”的信条,在黑暗中把明天的行动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反复推演了各种突发情况,预设了处理方案。在敌人疯狂的搜捕中,自己的行动必须缜密周到,容不得哪怕一丝一毫的偏差。经过一番审时度势的推敲,她更加坚定了信心:哪怕有再大的困难和危险,也一定要让组织掌握敌情,作好应对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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