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作者: 艸河渔翁更新时间:2020-06-26 06:55:51章节字数:4075

叶兴逸和吴少芬同时一惊:啷个回事?难道那人有枪?两人的担忧是一样的;但两人的心思则完全不同:


吴少芬头发一甩,心中满是惊喜:咦,开枪了,是共党分子吗?莫非冯国哲的计谋成功了。哈哈,一定要抓住这个共党,然后顺藤摸瓜查出新四军伤员薛豫东的线索,防止他转移出山逃跑。吴少芬越想越兴奋,转身就朝回跑。


叶兴逸眉头一皱,心中满是惊诧:古长柱有枪吗,啷个回事?那古长柱不像自己的同志呀?再说北碚分局的几个潜伏哨的位置,自己早就通知了顾书记,云山村交通中转站的同志应该知道呀。他不敢多想,连忙掉头随吴少芬一起朝棺山坡上面奔去。


才跑出几步,吴少芬转动脑袋四下一看,突然收住脚,压低喉咙说:“叶哥,我们两面包抄,你直接上去,我从左边绕过去,候着那崽儿。”说完,抽出手枪“哗啦”一声把子弹推上膛,也不等叶兴逸回答,猫着身子就朝旁边窜了过去。她一改来时娇滴滴的小姐样,充分利用地形地物隐身匿形,动作比兔子还快,前后连贯,一气呵成,眨眼就不见了身影。


叶兴逸脑袋转得飞快,心中更加诧异:真没想到女人的思维有时候比男人还要灵活。年纪轻轻的吴少芬,居然先他这个曾经的步兵连长想到去抄嫌疑人的退路。这不是个普通女人,至少战术素养与自己相当。当然,上过战场的他也十分清楚,这个举动也相当冒失。你一个花季少女,对方可是一个身强力状的壮汉,弄得不好,吴少芬要吃大亏。叶兴逸急道:“你疯啦?”他想制止她,猛地伸手去抓她瘦小的肩膀。要说叶兴逸是血雨腥风中摸爬滚打过来的,动作相当敏捷,不料却抓了一个空。


叶兴逸又吃一惊。他可是军校出身。他看得出来,吴少芬根本不是平时示人的那样弱不禁风,绝对是个训练有素的特工:思维判断十分准确,战术动作相当利落,对枪械的使用也十分熟悉。那一刻,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非凡毅力,以及冷峻的目光,矫健的身姿和敏捷的动作,根本不象一个等闲女流之辈,完全就是一个久经战阵的士兵。叶兴逸犹豫了一下:如果现在去追吴少芬,不但容易暴露目标,还可能使她的意图落空。没办法,叶兴逸只得一个人奔到坡上,找到了钉耙。贺麻子和黑皮也已经跑了过来。几个人一看,钉耙正扯了一条衣服布在包扎受伤的左臂。


叶兴逸问他:“钉耙,你受伤了?”


“对头。不过不要紧,只擦破点皮。叶科长,快追,那崽儿带着枪,说不定是个共党分子。”


叶兴逸心情复杂,他不大相信古长柱是同志。不过如此一来,他又不免为吴少芬担忧起来。


几人追了一段路,不见人影。钉耙正在懊恼,只听见左面又“砰砰”的传来两声枪响,马上传来吴少芬尖细的声音:“来人啊,抓住啦——”


几个人狂奔过去,果然看到古长柱的右手和右腿血流如注,倒在地上呻吟。吴少芬气喘吁吁,神态疲惫,背靠离古长柱三米左右的一棵树杆蹲着马步,举着手枪对着他。她的头发乱蓬蓬的,凌乱不堪的发绺向下垂着,遮住了半边脸,唯有那双灵活转动的大眼睛,使她显得生气勃勃,娇俏的身影相当优美。


直到大家都过来了,吴少芬这才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把手枪收入了枪套,嘴里“嘶嘶嘶”地抽冷气。她刚才在奔跑时被地上的藤蔓拌倒,达了一扑爬(摔跟斗),痛得吱牙咧嘴。


在生性机灵又极富胆识的吴少芬面前,几个粗犷剽悍的男人面面相觑,大有自愧不如之感。尤其是钉耙,自己还挨了对方一枪,虽无大碍,但在女人面前大丢面子,气得吼了一声:“我叫你还逃。”就扑了上去,解下自己的绑腿,把古长柱捆得结结实实。几个人带着缴获的手枪,又是推又是拖,把古长柱押回了北碚稽查分局。


冯国哲听说吴少芬亲手抓住了一个嫌疑人,忙天火地的赶回分局,一个劲的溜须拍马,滑稽夸张的表情和不切实际的溢美之词,甚至把吴少芬自己都闹了一个大红脸。


然而连夜开堂审问,结果空欢喜一场。


原来,古长柱并不是地下党,而是王疤子手下的棒老二。王疤子前几天抢了一个过往客商的一块瑞士高档手表。今天,受王疤子差遣,古长柱到北碚去销赃。办完了差事,他到赌场赌钱,赌到天黑才走。这些棒客熟悉山区的道路,又走惯了夜路,在缙云山区,也只有棒老二和猎人敢走夜路。谁知事情凑巧,没想到古长柱撞进了冯国哲安排的埋伏圈。因为是吴少芬抓住的,冯国哲也没有说什么,第二天早晨就放了,让他自己去医院疗伤。


这一意外的插曲,一直到夜半三更才收场。叶兴逸将吴少芬送回她的宿舍。门在身后一关上,叶兴逸划着火柴点亮灯盏,以埋怨的口气数落起来:“芬妹,啷个搞的嘛,刚才愣个危险,那有你像个天棒槌那样亡命的?嗯,没得哈数(把握)逞啥子能嘛。害得我一直为你捏一把汗。”


吴少芬面露欣喜,容光焕发:“我晓得叶哥对小妹巴心巴肠(贴心)。其实危险到处都是,如果前怕狼后怕虎,那将一事无成的。”


叶兴逸见吴少芬说得恁个轻巧,很是生气,用手点了点她的鼻子疾声说:“可你应该评估一下再行动,没有一定的哈数就盲目行动,那是冲动,冲动的行为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吴少芬淡然地说:“有时就是要敢于下注,关键是要下对注。如果不抄那个崽儿的退路,我们是抓不住他的,他早就已经跑了。”


叶兴逸两眼直瞪瞪地望着她,说:“我也看出他要往左面逃,但没有想到截住他,因为那里的地形很特殊,抓住他太难了。加上那是一个久走夜路的亡命之徒,你又没有他熟悉地形,危险系数太高。”


吴少芬抬起水灵灵的大眼睛,凝视着他的脸说:“敢于拿性命赌一把,就不难了。不过,我的看法不同。叶哥是个面对死亡亳无惧色的人,你没有犯难,是因为你觉得不值。”


两人对望了好长一会,都找不出一句话来。叶兴逸见吴少芬浑身汗津津的,就主动出去打来一盆水,用毛巾给吴少芬洗了脸,又慢慢给她脱下沾满泥土的挖爪(脏兮兮)的衣服和裤子。


吴少芬顺从地坐在床沿,将热烘烘的柔软娇躯靠在叠成方块的被子上,毫不介意地听任他忙前忙后悉心照料自己。


脱下外裤后,吴少芬白嫩的大腿上露出了一大块乌青,克西头(膝盖)肿得老高。叶兴逸着实不忍,他打开抽屉,按吴少芬的指点找到药。他一脸关切地给吴少芬的伤口擦白药,啰哩啰嗦地说她:“一个姑娘家,隔岸观火就是了,没人会怪你的。记倒哟,以后必须以此为戒哈。”


吴少芬喜欢他的婆婆嘴,心中泛起了一丝慰藉,她低头看着他给自己轻轻地揉克西头,正儿八经(认真)地说:“我是在执行任务呀,叶哥。”


叶兴逸不屑地说:“不过是个棒客,犯得着拚命吗?”


吴少芬嘟浓道:“那个崽儿有枪呀,万一是政府通缉的共党要犯呢?缉拿共党分子,不就是我们的工作吗?”


叶兴逸淡淡地说:“不要搞得草木皆兵,过度使用暴力是对居民不负责的行为。”


吴少芬回眸一笑,说:“现在的刁民太多了,不使用暴力,大家必然我行我素,没有人听你的。”


叶兴逸嘴角一擞,正色道:“你这是借口,是以政府为招牌限制公民的自由,你知道吗?”


吴少芬以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不解地说:“话不能这样讲哟,叶哥。现在是战争时期,哪来嘞么多自由嘛。”


叶兴逸抬起头来,眼睛定定地盯着吴少芬的脸,用探究的口气说:“芬妹,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青年,你应该知道:追求自由,不就是每一个现代青年的理想吗?今天我们抵抗侵略,反对奴役,不就是为了捍卫国家的尊严,争取民族的自由吗?”


吴少芬愕然地说:“叶哥,你别拿这种眼光盯着我好不好。所谓自由,也应该服从政府的管理才行,否则中国还不成为一盘散沙。”


叶兴逸给她擦好了药,把白药放进抽屉,轻声慢语道:“这不能成为政府独裁的理由呀。法国大革命时《马赛曲》的最后一句不就说了吗:不自由,毋宁死。”


吴少芬歪着头想了想,心情微妙地说:“我身为一名军人,当以服从为天职,如果军人都各行其是,岂不乱了规矩?乱了规矩,哪来方圆。”


叶兴逸用抑扬顿挫的声音说:“军人首先是一个公民。公民应该按照自身意志而行动,并为自身的行为负责。大汉奸汪精卫还曾是陆军上将,抗战爆发时还担任过国防最高会议副主席呢,假如他命令叛变投敌,军人也要服从吗?”


吴少芬生性聪慧,她听出叶兴逸话中有话,小声说明:“叶哥,不瞒你说,我是军统特工。‘引蛇出洞’行动是军统的命令,我没有选择的自由。”


叶兴逸苦口婆心地开导她:“军人的自由当然不是任性、放纵和为所欲为,而是职责约束下的独立人格,思维方式自己作主,行为取向自己负责。通俗地说,自由不是想干啥就干啥,而是不想干啥就不干。借以达成人性的目标:善行可为,恶行必止。”


吴少芬没有听懂。她有点跟不上叶兴逸的思路,茫然不知所措。


叶兴逸打开被子给她翁(盖)上,说:“芬妹,读过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诗句吗?”他抬起头,轻轻念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吴少芬听了这首诗,一脸的朴实与羞怯,慢慢垂下了头。


叶兴逸的眼睛里含着几分怜悯,直率的说:“善恶的标准当以目标的正确与否来界定。哪怕是军人,对错误的命令也不能盲目服从。对此,老祖宗有教诲:有所为有所不为。”


吴少芬的头垂得更低了,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屋外裹着雾气的冷风,不断地从敝开一半的窗户灌进来,带来了几分阴冷的寒气,吴少芬打了个冷噤。叶兴逸见状,给她拉拉被子,又起身去关好窗户。


吴少芬抬起头来,她用牙齿咬着嘴唇,转动眼珠子,视线一直随着叶兴逸拽实(高大结实)的身影移动。此时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期,四周安谧沉寂,屋子里黑区妈恐(光线阴暗),只有床头柜上的那盏煤油灯昏黄的火光随风摇曳。叶兴逸说他该走了,正准备开门离开,吴少芬深情凝视的温柔眼睛里蓦然射出一丝狂放不羁的野性光亮,她突然用娇嘀嘀声音叫住了他:“叶哥,你过来。”


叶兴逸听到她的娇哼,宛如一种震撼遽然而至,陷入了意迷气短的感情泥淖,他停步转身,只见昏黄的煤油灯下,吴少芬缥缈的目光含春带媚,俏丽脸蛋上现出的两个迷人酒窝。人非草本,叶兴逸一不小心便走了神,听话地返回来坐到床边。吴少芬肉嘟嘟的小嘴对着他的耳朵,吹气若兰地说:“叶哥,你把我从失身的绝境救出来那一刻起,妹就是你的了。”


说完,她“扑”的一口气吹灭煤油灯,把自己光滑细嫩的面颊紧贴着极为窘迫的他的脸,轻轻地来回摩婆着。她的脸庞被叶兴逸硬戟戟的胡须扎得痒酥酥的,带来了略带温暖的轻微疼痛。


叶兴逸只觉得一阵晕眩,浑身象触了电一样,他心中一慌,刚要躲闪,黑暗中的吴少芬梦呓般呻吟一声“来吧,叶哥……”,她轻舒玉臂,将他拉进自己温香玉软的怀抱里……

第一卷 正文
- 收起
为该书点评
系统已有0条评论
  • 最新评论

更多登录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