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作者: 艸河渔翁更新时间:2020-05-13 13:15:15章节字数:4664

灰朦朦的天空渐渐泛白,停在合川城郊结合部一条岔马路边榕树下的吉普车上,冯国哲扫了一眼雨后初晴的马路,见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他向后座上的叶兴逸和乌志蒙挥挥手:“行动”。


叶兴逸和乌志蒙立即打开车门下了车。停在后面的一辆军车上的一伙队员见两个上司已经下车,也纷纷地跳下车来。吉普车和军车旋即向合川稽查分局驶去。


乌志蒙对叶兴逸说:“叶科长,我带情报科的弟兄们先到租车行相邻街道的面店去吃面,等你们抓住表叔后立即通知我,我再带人进租车行去埋伏。”


叶兴逸爽快地说:“好”。


乌志蒙带着十多个情报科队员分散走了。


叶兴逸带着自己手下的十几个装扮成商人、工人、下力人的侦缉队员,走了一刻钟,来到红蜻蜓租车行所在的那条街道的街口。


叶兴逸迅速观察了一下四周:这条街大约几百米长,红蜻蜓租车行位于街的正中。此时是清晨7点多钟,租车行还未开门营业,门板紧闭。街的这一头连接郊区公路,较为冷清;街的那头通往繁华的市区,热闹得多。叶兴逸略一思索:如果街道两头一边布置六七个队员,人集中了到时有点妨碍。看来要把人分散一些,最好把毫无必要的后门那条背街也分一半左右的人去蹲守,这样才好浑水摸鱼。


叶兴逸对大家说:“我们分成三组,这条街两个街口各一组,每个组4人,4个不能集中在一起,免得岔迷岔眼(不自然)的,引起路人侧目,要每隔100米左右2个人,以便相互策应。租车行后门那条背街放一组6个人,一边3 人。各组一旦发现身穿浅灰色棉麻中山装的共党‘表叔’,立即进行抓捕。”说完,他把人员分了组。


后门的那一组匆匆走了,街口的这一组也迅速就位。叶兴逸自己带着3个人,慢慢走向街的那头。他先安排2人停在离租车行不远的地方蹲守,自己带着剩下的一个队员又继续朝前走了几十米,来到街那头的拐弯处。这个地方可以监视红蜻蜓租车行这条街,又可以观察从城区过来的另一条繁华街道。


跟他一组的这个侦缉队员是个才入队不久的中学毕业生,这是叶兴逸有意选择的:新毛头(新手)没经验,听招呼,好打整(好糊弄),便于自己实施既定的计划。


这个年轻队员个子瘦小,戴一副黑框近视眼镜。中学生在当时是一个文化很高的人,也许是过于用心攻读,参加劳动少了又忽略了锻炼,身体显得十分单薄,人送外号“豁飘”(身子瘦弱)。豁飘可能与自己的长官还不熟悉,显得拘谨腼腆。


两人靠着街边的一根电线杆站定。叶兴逸面朝大街,可以清楚的看到另一条街的情况。豁飘面对叶兴逸站定,自然而然就背对着大街了。长官选的位置,不管有意无意,他当然不能随便换。


叶兴逸掏出一支钢笔,随意在手掌划了几笔,然后收起钢笔,双手抱胸,与豁飘摆起了龙门阵:“你是哪里人呀?”“读了几年书呀?”“结媳妇没有呀?”……


顶头上司和蔼的询问满是亲切的关切,令豁飘受宠若惊,他眼睛盯着脚尖,陪着笑脸,老大老实的回答每个问题。和上司谈话,眼睛不能乱瞅,只能朝下看,中学生嘛,有文化,这点礼数他懂。


叶兴逸嘴里说东道西,眼睛却一刻不停地朝街上扫来扫去。还差几分钟8点时,他远远看到一个身穿浅灰色棉麻中山装的中年人,从临近的那条长街慢慢腾腾的向这面走过来。


叶兴逸瞅准时机,开始表演心中早已想好的“调虎离山”计。他装着打奋提(打喷嚏),脑壳一仰一啄(抬头低头),随着响亮的“啊切”一声,一只手掌顺势对准豁飘的脸就使劲挥了过去。垂着脑袋的豁飘猝不及防,还没搞清楚啷个回事,被喷了一脸的口水不说,还白资资(平白无故)的挨了一个耳屎(耳光)。这些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他戴的黑框眼镜也被打落在地。


事情还没有完。叶兴逸这个“喷嚏”阵仗太大,他似乎站立不稳,脚步一滑,对准掉在地上的眼镜一脚踩了上去,黑框眼镜的两条腿都散了架。


这个事情本来丝毫不能怪罪豁飘。可是叶兴逸居然不近情理,还要冲人家冒火:“啷个搞起的,嗯。等哈儿要真刀真枪干仗,你没了眼镜啷个整?嗯。要是放跑了共党,你娃背得起迈?”


上司冒火把豁飘骇惨了,一时手足无措。叶兴逸装模作样的四处看了看,手指街斜洞门早就观察好的一家小药店:“快点去买块伤湿膏胶布沾起来。搞快点。”


豁飘顿时就搞刨了(手忙脚乱)。他根本没有细想,搞忙跍(蹲)下身去捡起眼镜,乖乖的跑向街那头的小药店去了。


施计赶走了豁飘,叶兴逸一刻不停,迅速从电杆旁边闪出来,迎着特派员快步走去。


他从电杆旁一现身,眼尖的特派员就认出了他:这不是蚂蚁同志吗?看他越走越近,可丝毫没有和自己打招呼的意思,正在奇怪,叶兴逸已经走到了跟前。


叶兴逸向特派员使了一个眼神,然后把手臂抬到胸前,对着他张开了自己的手掌,手掌上写有几个字:“脱上衣,逃。”然后擦肩而过,继续朝前走去。


特派员眼睛一扫,就看清了叶兴逸手掌上的字。他立马停下脚步,沉着地转过身,自然而然地混进街边一个卖早点小摊的人堆里,装着掏钱包的样子,老练地将深色夹衣外面的浅灰色棉麻中山装顺手脱下,搭在了手臂上。他买了两个荞粑粑,掉头边吃边往回走,转眼就消失在街的尽头。


叶兴逸见特派员脱险,暗暗地松了口气。他赶快回到电线杆下,站了好几分钟后,豁飘才抖抖索索的跑过来。他的黑色眼镜腿上缠绕着白色的伤湿膏,戴在脸上怪迷日眼(奇怪突兀)的,嘴里一个劲的自责。


“好了好了。” 叶兴逸不耐烦的说,还要人家以后“注意点”。


又过了几分钟,侦缉科一个队员匆匆忙忙的跑来报告,说是后门组抓住了一个穿浅灰色棉麻中山装的年轻人。叶兴逸一征,随即装腔作势的命令手下:“押到合川分局,交冯局长审问。”自己领着豁飘向乌志蒙带的情报科那伙人吃面的面店走去。


林晋松一路风雨兼程,到达合川时天还没有亮,熊三妹已在合川“好客居” 旅馆等他多时了。


昨晚熊三妹到了合川后,立即在位于嘉陵江岸边的好客居旅馆开了一间客房。夜深了,窗户外面嘉陵江的拍岸涛声隐隐约约的传过来,这反而忖托了夜的宁静。熊三妹心疲意倦地蜷缩在木板床上,身体像散了架似的酸软,思绪却宛如脱缰之马,无名的担忧和强烈的希冀反复交织,折磨得她无法成眠。


远处传来了头道鸡鸣,熊三妹无法静下心来,她干脆不睡了,早早摸黑坐起,慢慢地用冰凉的脚在床边找到自己的鞋子,轻轻地爬起身来,从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蓝色布包里摸出一把木梳,摸索着慢慢梳理了蓬乱的秀发,又用牙齿咬开发夹,一只只别在头上。


做完了这些,她点上灯,从靠墙的柜子里取出一个自己带来的包袱,拿出里面的化妆包和几件衣服,仔细的化了装,然后又拿出镜子照了照:一条碎花头巾包在头上,眼角有了明显的鱼尾皱纹,鬓角已经花白,面带憔悴之色。一身宽厚的土黄色棉袄和棉裤,使体态略显臃肿,外人看来,就是一个朴素的乡坝头中年农村妇女。


熊三妹将包袱从窗户丢进了嘉陵江中。她在极度的担心和揪心的孤独中,坐在床头静静的等候。当林晋松进客房时,熊三妹坐着没动,她盯着他的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张得不敢问他。林晋松虚脱得摇晃着身子,直吐清口水,他的双脚布满血泡,湿漉漉的衣服裤子被撕破了好几处,手脚多处划伤,累得说话的力气都没得了。他迎着熊三妹询问的目光,裂嘴一笑,撩起褂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就站不起来了。


熊三妹看到他含笑的表情,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一颗悬空的心总算归了位,她知道行动成功了。熊三妹情不自禁地对林晋松也报以会心的微笑:这对年轻气盛的夫妻,这对对党的事业无限忠诚的革命伴侣,面对意外的灾难突然降临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体现了敢于担当的优良品质,他们有权享受成功的喜悦。


熊三妹的身体里仿佛瞬间注入了无限的能量,她一跃而起,扶着疲惫不堪的林晋松,脱下他的被雨水淋湿的衣裳,让他上床盖上被子暖和一下。林晋松连打了几个奋提(喷嚏),他吩咐熊三妹到旅馆的厨房去要来一块老姜。林晋松学过中医,说是老姜可以驱寒防治感冒。熊三妹马上去找来了老姜,切成片让林晋松含在了嘴里,又把他的衣裳拿到旅馆的伙房去烤。


衣服烤干后,她又买来一锅豆浆、一笼蒸饺和几个盐茶鸡蛋,坐在床边给林晋松补衣服,等林晋松睡醒后再吃早饭。


林晋松人年轻,身体好,睡了一会后,很快恢复了精神,他穿上烤干的衣服,两人边吃边“叽叽咕咕”的商量起来。他们清楚此行的凶险,但心中十分坦然。


熊三妹灵活地转动着亮晶晶的眼珠,分析道:“晋松,既然写有接头暗号的广告纸已经落入敌人的手里,尽管是密写的,但为以防万一,今天肯定是不能带着怀表去接头的,那样太冒险了。要不这样,怀表放在你的身上,你在外面等我,我空手进去探个究竟。如果与特派员接头顺利,确认没有危险后,我向你发出安全信号,你再进来交怀表;如果有危险,我会出门就向市区的方向撤离,那你就向郊区的方向赶快逃跑。”


林晋松完全同意熊三妹的分析:“确实不能把怀表带进接头现场。”他经历过残酷斗争的考验,知道秘密交通工作无异于在敌人的陷阱罗网中传书,在一路的刀山火海里行走,容错率极低,往往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所以,他一口回绝由她去冒险:“你带怀表在外面等我,我进去接头。”


熊三妹摇摇头,说:“你昨天在云封客栈与特务打过照面,虽然时间很短促,假如敌人破译出了密写内容,你有可能被认出不说;特派员同志啥子都不晓得,啷个办?还有,特派员领导的秘密电台,担负着南方局通讯联络的重大使命,绝对不能让敌人发现蛛丝马迹。我去就不同了,特务们没有见过我,对一个装扮成农村妇女的女人警惕性要低得多。一旦发现情况有异,我会向特派员示警,然后设法脱身。”


熊三妹的分析很透彻。考虑到特派员蒙在鼓里,党的电台危在旦夕,林晋松不敢再固执。他很清楚,如今危机四伏,让熊三妹去接头,无异于赴汤蹈火,稍有不慎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但如今情况太复杂,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好如此了。


“聪明人行事总是留有回旋的余地,戏文里不是有句台词“未曾行兵,先看退路”吗?”熊三妹用手轻轻地捋了一下头发,继续说:“我们必须明白,我们的对手装备精良,人多势众,狡猾残忍。我要特别的说明,假如接头失败,必须果断地撤退。”


林晋松专注地听着。不错,三妹并非祀人忧天,是应该有个应急之策才行。


熊三妹的脑子里飞快地运转,冷静地谋划下一步的行动:“首先,假如这里敌人布下了包围圈,那车站码头敌人必然已经设伏,所以你逃离此地后,不能乘车坐船。你最好还是从古驿道步行回北碚向顾书记汇报情况,相对安全一些。


“其次,如果我在车行被捕,请通过顾书记转告组织,安排应对措施;假如我得以逃脱,为防不测,我们两人分头向上级报告情况,以免被敌人一网打尽。我将设法逃到重庆去,向我的上线汇报这里发生的一切。”


林晋松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他搓脚捻手地说:“吃了饭我就到杂货铺去买一把菜刀藏在身上,如果你超过20分钟还不出来,我就冲进去救你,我不准敌人伤害你。”


“不得行,不准胡闹。”熊三妹看出了林晋松的担忧。看来,有必要让头脑发热的晋松懂得适可而止。她斩钉截铁地吩咐说:“我有言在先哈,晋松,凡事要三思而行,你必须不顾一切保护好你身上党的机密,它关系到党的事业和更多同志的生命,你知道吗?”


林晋松皱着眉低头不语,心里面悬吊吊(空虚、紧张)的,他佩服熊三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胆量,但对由她担任虎口拔牙的重任,始终于心不忍。


熊三妹见林晋松心事重重的样儿,更加不放心了。她把肩膀靠过去,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加重语气耳提面命:“你必须给我保证,现在就保证。”


林晋松当然知道孰轻孰重,他轻轻地搂着她,郑重其事地点头承诺:“我保证。”话音刚落,他深情凝望熊三妹的眼睛里涌上了点点泪花,情不自禁地喃喃嘀咕:“娘子,你千万要小心点哪。”


熊三妹饱经风霜的脸上浮现出慈祥的笑容,她开朗地安慰他:“我晓得,这种冒险游戏我也玩过不止一次两次了。相公,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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