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少芬从年初进入北碚稽查分局开始,每个月都要自己驾驶分局的吉普车回一趟重庆城。
6月上旬的一天,叶兴逸奉命到重庆卫戍司令部办事,办完公差后已经临近中午。叶兴逸信步来到位于城中心大十字街的“四一火锅店”,他和吴少芬约定中午一起吃火锅。吴少芬昨天就回重庆了,今天下午叶兴逸将搭她的吉普车,两人结伴回北碚。
12点,吴少芬驾驶吉普车如约而至。她提着一个时髦的小包,身穿一件质地考究、做工精细的墨绿色缎料旗袍。旗袍的胸部绣着两朵醒目的白色小花,衩开得很高,腰身收得很细,丰满的胸部裹得很紧,脚上一双黑色的高跟鞋,这使她窈窕多姿的动人曲线一览无余。
两人进了火锅店二楼预定的宽敞雅间,座在舒适的靠背椅上,一只铮亮的铜锅安放在方桌中央的木炭火盆上,店老板亲自迎候。因为这个雅间是吴少芬用军统局的电话预定的,店老板哪敢怠慢,不但亲自接待,还按吴少芬的口味亲自调制火锅底料。据说这火锅底料是他当厨师时花了近30年时间研制出来的,作料、调料和配料共计49种,味道简直不摆老(太安逸了)。达官显贵纷纷捧场,传说宋美龄和宋子文曾经光顾,军统局长戴笠也是常客,火锅店的生意好得出奇,在重庆相当有名。
叶兴逸平常经常吃火锅,但从来没有吃过如此精致美味的火锅。他边吃边想:从火锅店老板接待吴少芬的规格判断,军统局那个姓蒋的少将在上流社会如此吃得开,一定是位高权重。但对地下党来说,他又隐藏得如此之深,对北合地区地下党和北方交通线的威胁如此之大,顾宏君书记布置自己尽量做吴少芬的思想转化工作,确实是很有意义的。
2点多钟,他们吃完火锅,感觉特别巴适(特别爽)。两人意犹未尽地出了火锅店,吴少芬兴致勃勃的提议,逛逛附近的中央公园。叶兴逸见时间还早,欣然答应。
大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小商小贩的吆喝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喊声,招呼着行行色色的顾客;黄包车夫们三三两两地蹲在街边揽活,忧心仲仲的眼神满是焦躁;那些衣冠华丽、头发溜光、行色匆匆的有钱人,派头十足、气宇非凡,仿佛都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大角色。他们身边手挽着环肥燕瘦的太太或衣着艳丽的姑娘,个个风姿楚楚、翩翩而行,与纷乱嘈杂的街市格格不入。
有一个报童在沿街叫卖报纸。叶兴逸顺便买了一张报纸。吴少芬挽着叶兴逸的手臂,倚着他爬上一段曲折陡峭的狭窄石梯,进了公园的大门。
公园里的游客不少,两人沐浴着温暖的阳光,缓缓走过林带,来到一个小山坡前。
吴少芬平时很少穿高跟鞋,大概不太适应,她指着坡上的一个凉亭,提议坐一坐休息一下。
凉亭里没有游人,他们坐在木椅上。吴少芬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化妆盒补妆,叶兴逸则随意的翻看手里的报纸,两人东一句西一句的吹着空龙门阵。
吹着吹着,渐渐的没了声音。
吴少芬用肩膀碰了一下叶兴逸,问:“叶哥,你啷个(怎么)不高兴呀,是妹儿惹你生气了吗?”
叶兴逸的眼睛盯着报纸,心不在焉地说:“没有呀,没有。”
吴少芬小嘴一翘,嗔怪道:“你骗人。刚才还有说有笑的,现在只顾津津有味的看报纸,我叫你也不理别个,你一定是生我的气了。”
叶兴逸收回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吴少芬的脸说:“哦,我是生气了。但我不是生你芬妹妹的气,我是在生蒋委员长的气。”
吴少芬大为奇怪:“你说些啥子哦?蒋委员长日理万机,为国事操劳,他哪点得罪你了嘛?”
叶兴逸抖了抖手里的报纸,说:“你看报纸上,这一版报道了日本鬼子在华东枪杀我手无寸铁的同胞400多人。这面一版,又报道蒋委员长的训令,要取缔华东抗日的新四军。这不是为虎作伥吗?”
吴少芬耸耸肩,说:“可新四军是叛军哪,不该取缔吗?”
叶兴逸一脸的严肃,皱着眉头说:“新四军是打鬼子的部队,啷个(怎么)成了叛军呢?”
吴少芬一脸的天真,说:“主要是新四军不听蒋委员长的号令,只听共产党的。如果军队都各自为阵,成何体统哟。”
叶兴逸说:“共产党也在抗日嘛,何必煮豆燃箕,相煎太急啊?”
吴少芬固执地说:“共产党不听话,对政府阳奉阴为,抗日也要统一号令嘛。”
叶兴逸凝重地说:“新四军恪守了抗战军人相关的行为准则。全体中国军人,皆负抗战守土之职责,抗日的部队应该忠于职守,一致对外,共同完成抗日救亡的神圣使命才对呀。”
吴少芬瞪着迷茫的眼睛,脸色绯红地说:“新四军拿着政府的给养,又不听任政府的调遣,是应该受到惩罚噻。”
叶兴逸推心置腹地说:“芬妹妹,蒋委员长打击新四军,就是消弱了抗日的力量,他做得不对嘛。在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如果我们自相残杀,中国人民就有当亡国奴的危险。你愿意当亡国奴吗?”
吴少芬摇头说:“叶哥,看你说的。有血性的中国人,哪个愿意当亡国奴嘛。”
叶兴逸说:“不当亡国奴,就必须奋起反抗日本侵略者。新四军就是一支反抗日本鬼子的力量,蒋委员长迫害新四军,亲者痛仇者快呀。”
吴少芬的眼神发生了变化,她嘀咕道:“听上去说的也是哈。”
叶兴逸握住吴少芬纤细而温润的小手,语重心长地说:“芬妹妹,日本鬼子每天都在屠杀我们的同胞,这仇恨的种子已经发了芽。我们每个中国人,都应该为抗战做点什么才对。”
吴少芬专注了起来,细细咀嚼—下叶兴逸说的话,轻轻点头说:“日本人确实太可恶,我爸爸就是被他们抓住活埋了的,我恨不得把他们碎尸万段。”
叶兴逸目光烔烔地说:“我的身上,也有鬼子留下的伤疤。小日本犯下的滔天罪行,必须要他们偿还血债。所有的中国军人,不把小日本那个不共戴天的禽兽赶出中国,誓不罢休。”
柔和的阳光照在吴少芬的粉脸上,姑娘深情的目光紧紧盯着浓眉大眼的叶兴逸充满朝气的面孔,不时与他交换一下含情脉脉的眼神,她在他的熏陶下见识已非常人可比,她对自己这个一身正气、洁身自好、择善而从、知识渊博的偶像暗暗佩服不已。她若有所思的说:“对头,抗战大业,是全体中国人应尽之职责。”
叶兴逸意味深长地说:“就是呀,国难当头,中国一定要精诚团结。国民党也好、共产党也好,大家都是为了抗日,有什么意见,好好商量嘛,大家努力消除彼此的隔阂,才好共赴国难嘛。你说是不是?”
吴少芬并不急于回答他的话,她那双乌黑闪亮的眼珠子仍滴溜溜地转个不停,眼睛里不自觉地流露出犀利的光芒,内心深处倒海翻江一般上下翻腾。过了好一阵,她才偏过脑袋,轻轻靠在叶兴逸的肩头,喃喃地羞赧相答:“叶哥,你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哈。”
叶兴逸宽阔的额头舒展开来,英俊的面孔浮现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要说从他的心中一点都没有对这个天真美丽的姑娘一丝丝好感和欣赏,那不是真的。当然,吴少芬是个聪明透顶的姑娘,她那一如既往的藏巧露拙,使叶兴逸丝毫没有察觉到她此刻经历的巨大思想波澜。他摇了摇她的手,轻声说:“不是好像。芬妹妹,你是有文化的知识青年,好好想想吧。”
转眼快到夏天了,天气渐渐炎热。6月中旬的一天,北碚稽查分局在执行押运任务时出了车祸,押运军车在合川附近的草顶坡与当地住军的军车发生追尾,押运军车翻到了坡下,驾驶员和两个押运的士兵受了重伤。
叶兴逸奉冯国哲之命前往合川处理事故,并将受损的军车送到合川的军械厂进行修理。军械厂进行了检查后,约定7月1日前来取车。
6月下旬的一天早晨,“蚊子”收到一份军统截获的地下党秘密电台从合川发往延安的密电:“四少爷28日动身,由五叔白天送回家,参加生日喜宴。”
这份密电正是地下党“暗渡陈仓”计划的第三阶段行动方案。
“蚊子”绞尽脑汁,反复推敲:“四少爷”可能是指新四军;“廿八”是个“共”字,共产党的生日是7月1日;“五叔”应该是武装护送;“白天”是指北方交通线;“回家”自然是指回延安。
“蚊子”的确不同凡响,他居然破译了这份密电:新四军伤员薛豫东,将于7月1日出发,在武装护送下,通过北方秘密交通线逃往共党老巢延安。
他判断:共党兴师动众武装护送,是因为薛豫东是政府通缉的要犯,掌握着共党的重要机密。但他重伤初愈,经不起长途跋涉的折腾,他们一定要走嘉陵江水道。
他分拆:薛豫东这几个月躲在缙云山里养伤,附近山下的嘉陵江大码头只有北碚和合川。但共党忌惮北碚的“蚊子”,肯定不敢在北碚铤而走险,一定会在合川登船逃逸。
“蚊子”得意忘形地盘算:共党“蚂蚁”纵有三头六臂,如今终于露出马脚啰。嘿嘿,政府掌握了时间、地点和作案对象,只要我军统特工到时在合川码头布下天罗地网,政府要犯薛豫东和护送他的共党交通员将插翅难飞。而到码头为他们保驾护航的“蚂蚁”,就如同菜市场的鱼,死的多活的少啰。
“蚊子”沉醉在复仇的快感里,这是一种野蛮的快感,他认为“蚂蚁”的大限将至,自己与“蚂蚁”的决斗该分出胜负了。他迅速激活处于休眠的“引蛇出洞”计划,又开始挖坑设局,精心设计了一个守株待兔锦囊妙计,要以薛豫东为诱饵一箭三雕:引出卧底“蚂蚁”;将共党北合区委一网打尽;将共党北方交通线一举摧毁。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蚊子”象只阴险狡猾的狐狸,他的这一手神不知鬼不觉的诡计,算计精准,环环相扣,实在狠毒。最令他自鸣得意的是,军统在合川码头藏戎伏机,蒙在鼓里的地下党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