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寒烟》剩下的部分,俞桑写得很快,两个星期不到就完成了。
灵感来了,一气呵成,挡也挡不住。
在她把完稿交给昆剧院的当天,大家一口气读完,一致决定,就排《锁寒烟》。
郗青演苏知鹤,宁艳演丹娘。
这些天,俞桑除了在学校上班,其余时间几乎都泡在了昆剧院,和安叔、章先生一起磨谱子,对剧本的用字做一些微调。
靳舒阳有时候会跟她一起来,只是这几天和公司谈解约的事,又忙了起来。
秋天的C市阴雨绵绵,天空灰扑扑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道惊雷,大雨倾盆。
靳舒阳把俞桑送到昆剧院,便驱车去公司见乔斯。
临踩油门时,俞桑还嘱咐他:
“你不要硬刚,说话和气一些,这些年你为公司赚了那么多,他们不至于把你逼到绝境,让你倾家荡产的,对……对不对?”
俞桑问得有点儿没底气。
靳舒阳手肘撑在车窗上,半探出头,笑得有点儿痞气:
“怎么,才说了要养我,后悔了?”
俞桑白他一眼:
“滚滚滚!”
说完就迈着小碎步,朝昆剧院大门走去。她一边走,一边还回头看靳舒阳一眼,担心全写在脸上。
她的男人,可不许别人欺负!
靳舒阳眼底含笑,等她进了门,才踩下油门。
秋风灌进车窗,夹杂着丝丝细雨,冰冰凉凉的。窗外的梧桐已经黄了一大片,沿着街道种了满满一排。
秋天,叶子该落了。
他身上的枷锁,也该卸下了。
到公司的时候,乔斯已经坐在办公室里等他了。
见他进来,她也不啰嗦:
“决定了?”
靳舒阳习惯性地走向那张棕色的牛皮沙发上。当年乔斯才签下他的时候,在沙发上贴了个牌子——“小太阳专座”,表示只会签他一个艺人。
直到现在,牌子虽然旧了,却一直也没有摘下来过。
靳舒阳看到牌子,顿了一下,才慢慢坐下。
乔斯:“我跟公司请示了,你的情况,只能按照合同走,还有那两部剧未支付的片酬,也不会再支付了。”
靳舒阳:“嗯。”
乔斯:“而且,如果你继续签其他公司,以我们公司的作风,是肯定会打压的。小太阳,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吗?这个代价太大了。其实有些东西,还是可以和公司谈的,对不对?”
靳舒阳看着乔斯:
“姐,我真的决定了。”
“你何必呢?” 乔斯蹙眉看着他,叹了口气,“公司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你这样做,出道前的黑料都会被挖出来,你在这行都没法干的!小太阳,你跟他们作对不起!”
靳舒阳垂下眼皮,只看着地板,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只是轻笑了一声:
“姐,我没有黑料。”
至于公司挖出些什么,想要把舆论往什么方向引,他都不在乎了。
他这二十几年,问心无愧,坦坦荡荡。
乔斯没有再劝他,只是看着他,眼睛里都是怜惜和无奈。
她深吸一口气:
“他快出来了吧?”
靳舒阳一下抬起眼皮,半晌,又渐渐垂下去。
“关我屁事。”
说完噌地起身,大门一摔,扬长而去。
靳舒阳乘着电梯下到地下车库,一路上面无表情,连从前的同事跟他打招呼,他也只当作没看见。
是啊,乔斯不说,他都快忘了。
原来,是这一年的秋天啊……
他自嘲地笑了笑,按一下车门锁,刚要进车,后视镜里,一个黑影闪过。
靳舒阳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身后的男人一身黑衣,五十多岁的年纪,提着红蓝相间的编织袋,冲着他笑。
靳舒阳猛回头,下意识退了两步,背脊撞在车门上,一身冷汗。
“阿阳。”
他依旧在笑,嘴角像刀尖一样尖利,显得阴郁又可怕。
但他的语气那么和蔼,姿态那么小心翼翼,不知道的人,或许只会觉得他是一位无助的老人。
靳舒阳看着他,呼吸有点紊乱:
“认错人了。”
他语气淡淡,上车、锁门、踩油门。
一骑绝尘,车子驶出车库,清冷的光线瞬间袭来,扑向靳舒阳苍白的脸。
没开几米,一声惊雷,暴雨倾泻而下。
车顶发出噼里啪啦的敲打声,像极了小时候窗台上的雨棚,同样的大雨,同样的男人,同样是对着他笑……
然后一巴掌扇下来,卷走家里所有的钱。
那一年,靳舒阳十二岁,考入了C市戏校。
而在那之前,靳舒阳都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
为了躲债。
别人的童年,是肥皂泡,是躲猫猫,是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而靳舒阳的童年,如果有的话,那也是片段式的,惊险、刺激、不安稳,像一截一截拼不到一起的纸胶带。
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那个男人。
他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
三年前因电信诈骗被抓,今天出狱。
嘟——嘟——
车后传来几声鸣笛,靳舒阳猛抬头,绿灯了。
他忙踩油门,靠路边停下。
后面的车疾驰而过,车主摇下车窗,伸出脖子大骂:
“会不会开车?!傻逼!”
靳舒阳没有理会,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绷得发白。
脸色更白。
额头上冒着一串细密的冷汗。
那个阴郁的笑,在脑中盘旋,挥之不去。
靳舒阳以为,那人已经不会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了,没想到,出狱第一天就被他找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重新发动汽车,电话响了。
陌生号码。
有种不祥的预感。
靳舒阳看着屏幕好一阵,才接起:
“喂。”
“小太阳,你来接我吧!”开口是俞桑的声音,“我手机没电了,他们都走了,我借隔壁小卖部的电话打的。”
靳舒阳松了口气:
“好,马上过来。”
俞桑:“你怎么了?语气这么沉重,谈崩了?”
“没有。”靳舒阳勉强扯出一个笑,明知俞桑看不见,倒更像是安抚自己,“乖乖等着,么么哒!”
说完挂了电话。
他把手机往旁边的格子放,还没放下,手机又响了。
靳舒阳无奈一笑:“又怎么了?是要带奶茶吗?”
听筒中,声音沙哑:
“儿子,你怎么见我就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