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夜幕降临。
山上不像市区,没有路灯,只有月亮的光,淡淡洒在小院外的竹林。四周很安静,流水的躺过石子,一丝一丝,轻轻的,是夜里最明晰的声音。
靳舒阳好久没放风了,撺掇着大家夜游南山,却被章先生一把笛子狂敲脑袋,抓去书房改曲子。
按照萧寒的建议,曲子的副歌部分伴奏有些杂乱,难以突出重点,减少几种乐器,营造一种空灵之感,或许更好些。
靳舒阳虽然看不惯萧寒这个人,但人家的编曲水平也是实打实的,不得不服。
没办法,他只能在章先生的淫威下,含泪修改。
俞桑也混到书房去,趁章先生不注意,替自家老爸搜刮绝版曲谱。
郗青和他们打了声招呼,便说去屋外练身段。
她有每天练身段的习惯,云手、水袖、扇子功、台步、身段组合、圆场……一样不落,日复一日。
就连以前巡演的时候,没有练功房,郗青也在酒店的走廊上练。大半夜的,台步翻动,水袖飞舞,像飘起来似的,酒店还因此被人投诉过闹鬼。
俞桑劝她:“今天难得休息,就别练了吧。”
“不行啊。”郗青道,“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师傅知道;三天不练,观众就知道了!”
虽然也没几个观众。
萧寒听到这话,蓦地晃了一下神。
当年,郗青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时,也说过这话。
她仰着一张白净的小脸,因为练功,脸颊熏得红红的,额角还冒着汗,看上去狼狈得很。
可那双眼睛,却有一股难以名状的坚韧。
原来,从那时候起,她就不拐弯,不回头了啊。
俞桑看了看外面的天,皱眉:
“这大晚上的,又是在山里,会不会有危险啊?”
郗青正要说话,秦砚已经拿起外套:
“没事,我和她一起。”
说完,他提起郗青的背包,里面有毛巾、水袖、彩鞋,他又罐了一壶温水,才去开门。
“走吧。”他回头道。
郗青一下回神,连忙跟上。
俞桑有点没反应过来,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心脏砰砰砰跳不停。
不是吧!不是吧!今天发糖这么多的吗?!
这趟上山也太值了吧!
靳舒阳见她一脸“磕到了”的表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却在心里叫了声“哦耶”!
砚哥稳得一匹!
郗青和秦砚在不远处找了块平整的空地,因为没有灯光,秦砚便把手机电筒打开,为她照灯。
夏天蚊子多,尤其是山上。
郗青一直动着倒还好,但秦砚可就惨了。他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怕灯光晃来晃去影响她练习,一动也不敢动。
到郗青练完身段时,秦砚的小腿和小臂已经肿成了萝卜,活像米其林轮胎的logo。
郗青吓了一跳:
“哎呀!怎么成这样了?”
秦砚耸了耸肩。
郗青皱眉,忙在背包里翻翻找找。
秦砚:“怎么了?”
郗青没空说话,一阵手忙脚乱后,包里的东西铺了一地,终于翻出小半瓶六神花露水。
她二话不说,一把拽过秦砚的手臂,就往上面喷。
花露水凉丝丝的,好像一喷上就止痒了。
郗青拖着满是包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把花露水抹匀,她指甲长,为了上台好看留的,这时候只翘着手指,生怕刮伤了他。
有几个包特别大,看上去是毒蚊子咬的。
“痛不痛啊?”郗青拧眉,抬起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那双眼睛水蒙蒙的,在这样的黑夜里,像极了两颗亮晶晶的星星。那么柔和,又那么璀璨。
夏夜的凉风吹过,吹起她的发丝,吹得四周的竹叶沙沙作响,一声一声,那种挠人心肺的声音,直游走在他心里,心慌,又无所适从。
郗青见他不说话,就要去抹他的小腿。
秦砚一怔,忙钳住她的小手:
“我自己来吧。”
“哦。”郗青愣愣点头,把六神递给他,自己在他身边坐下,“秦砚……”
她道。
却一直没有下文,缓了好一阵,郗青才继续:
“你怎么不问我,萧寒是谁?”
郗青想,秦砚应该早看出了萧寒和他们都颇有渊源,不然也不会在萧寒与她对视的时候,那样支撑着她。
秦砚抹花露水的手一顿。
“是挺好奇的。”他笑了笑,继续抹花露水,“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郗青:“嗯?”
秦砚拿着花露水,在郗青的周围喷了几下,才道:
“你已经做过选择了,不是吗?”
郗青一愣。
转而垂眸一笑。
是啊……当年萧寒不告而别,去伦敦挣前程,是萧寒做的选择。
而后来,郗青圆满完成了毕业汇报演出,获得优秀奖;毕业进入C市昆剧院,成为当家花旦;现在为了昆剧院的存亡,奋力奔走,学习金融……
这些都是她的选择。
萧寒走的前两年,郗青还抱着一股赌气的心态,一定要唱红,成名成角儿给他看看!
可后来,经历的人和事多了,郗青才明白,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也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
萧寒的离开,不过是他在人生的岔路口,选择了一条和自己不一样的路。他去寻找他的未来,只是那些未来里,不会再有郗青。
而郗青有她自己的路。
之后的几年,她走在这条路上,似乎每一个分岔路口,她都在送别,送别靳舒阳,送别好多师兄师姐……
到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知道,在这条路上,或许一辈子也成不了名,成不了角儿,一辈子都不能叫萧寒刮目相看!
但那都不重要了。
她知道,她必须走下去。
一条路,如果连一个人都不肯走,久而久之,必定杂草丛生,不见光明。
她只能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不拐弯,不回头。
只是,郗青不知道,也从没想过,在下一个路口,居然会有人加入。
他似乎从天而降,又似乎从不知名的树林里而来,他全身充满了未知,是她彻彻底底的意料之外。
郗青转头看着秦砚,男人也正凝视着她,深邃,又温柔。
郗青垂眸一笑:
“是啊,已经做过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