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砚说找陆思齐拿药的话,不是玩笑。
陆思齐当天约了人开黑,没空去诊所接诊,秦砚只好打电话去。
描述一番之后,陆思齐忍无可忍:
“秀尼玛秀!”
说完他啪地挂断,反手把事情发到“王者大哥带我飞”微信群里吐槽。
靳舒阳正从录音棚里出来,看到消息,差点没被气出心脏病来!
那个秦教授,又凶又冷又装逼,他姐这是要被猪拱了啊!
他咬牙,发语音:
“让他去死!”
接着一串炸群的表情包。
手机另一头的栾鹤立默默吃瓜,一想到上回靳舒阳发疯,逮着两个队友就爆头的壮举,就瑟瑟发抖。
今天也别想升王者的节奏……
帅到人神共愤(栾鹤立):@帅到无法呼吸(陆思齐),兄弟,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帅到无法呼吸(陆思齐):求求你,别说了……暴风哭泣.jpg。
把帅当饭吃(靳舒阳):……
轰!
又一串炸群表情包。
秦砚哪知道这些,只看着手机一脸懵。
有这厮这么做心理医生的吗?!
他心里又把陆思齐骂了一遍,不过一想到郗青,似乎也没那么烦躁了,连陆思齐的嘴脸也不那么讨厌。
接下来的几天,秦砚每天都去办公室——等他的糖醋排骨。
可别说糖醋排骨了,就连郗青的影子他也没见到。秦砚戳着教职工食堂的限量糖醋排骨,忽然就不香了。
小骗子,就算懒得做排骨,不是还说好要来听课的吗?!
秦砚感觉被放了鸽子,十分不爽,这几天给学生们加了好多作业。一众人叫苦连天,不知道秦教授又是哪根筋不对?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演《玉簪记》的日子。
秦砚本想,她不来,自己何必贴上去?又不是自己求着郗青要BP改!
不过,说不定她真有什么事呢?自己总得去问问清楚。如果她对于约定这么儿戏的话,那BP也不要改好了!
他像是自己在跟自己生气,又想了好多理由,终于足够多,支撑自己去看戏。
后来陆思齐说,这就是死不承认!死傲娇!
傍晚,昆剧院。
今天秦砚来得准时,观众席依旧没有几个人。
倒也多了几个学生模样的人,但并不像靳舒阳的粉丝。他们拿着《玉簪记》的剧目单看得很仔细,还一口一个“郗青老师”。秦砚了然,大概是戏曲选修课带来的人。
秦砚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对于今天的戏,竟然还有些期待。
说起来,自从上回看过《牡丹亭》,他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昆曲这门传统戏曲,尺度还真不小!
比如《惊梦》一折,当柳梦梅唱到“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时;《寻梦》一折,当杜丽娘唱到“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时……话不露骨,却恰到好处。
所谓花花世界,食色性也,也算展现得淋漓尽致了。
而关于今天的《玉簪记》折子戏,秦砚专门做过功课,讲的是小道姑陈妙常和书生潘必正的爱情故事。
这种设定,感觉比《牡丹亭》还刺激!
没过多久,开场钟敲响,四周暗下来,大幕渐渐拉开。
字幕机上显出第一折的名字--【琴挑】。
和郗青搭档的小生依旧是许绍。
只见他头戴必正巾,身穿宝蓝色褶子,踏台步而来,风流俊逸。
他从袖中抽出折扇,唱道:
“月明云淡露华浓,欹枕愁听四壁蛩,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闲步芳尘数落红……”
折扇一合,又念:
“小生对此溶溶夜月,悄悄闲庭,背井离乡,孤衾独枕,好生烦闷……”
念到“孤衾独枕”时,观众一阵低笑。
“哦,不免到白云楼下,闲步一回,多少是好。”又唱,“闲步芳尘数落红。”
秦砚心道,这是要去找陈妙常了。
曲音未落,只见郗青一身蓝白菱格比甲,腰系素鱼鳞裙,一手抱琴,一手舞动拂尘,款款而出。
观众的目光迅速被吸引。
秦砚的目光也追随着她的身影。比之上回《牡丹亭》里杜丽娘的扮相,郗青的道姑模样更清新淡雅,好像夏夜里的一缕凉风,沁人心脾。
偏偏还有一分让人想靠近却不舍得的端庄,恰符合了陈妙常年少道姑的身份。
秦硏看着,不自主地直了直身子。
郗青一边走,一边接一曲【懒画眉】:
“粉墙花影自重重,帘卷残荷水殿风,抱琴弹向月明中,香袅金猊动……”一段念白后,又唱,“人在蓬莱第几宫。”
《琴挑》这一折戏,讲的是陈妙常与潘必正借琴调情,其中还包含多支琴曲,曲辞里的情愫暗流涌动,你来我往,细细品味下来,十分精彩。
舞台的布置是简单的一桌二椅,一如既往的干净。
陈妙常和杜丽娘不同,杜丽娘的爱热烈而无所畏惧,她永远都在不顾一切地追寻自己的梦,可生可死,一往而深。
而陈妙常,她顾虑重重,套在一个出世的躯壳里,做不得人间的梦。
直到《偷诗》一折,陈妙常偷写的情诗被潘必正意外发现,步步逼问下,才面带羞怯,承认自己的情思。
这是一出喜剧,可不知为什么,秦砚竟有些想哭。
能直面自己的内心,其实是一件顶不容易的事吧。
陈妙常的心里,横着一把扫尽情爱的拂尘;而秦砚的心里,横着一支不停做题的笔。
自秦砚记事起,好像一直就被严格要求着。
他没有父亲,似乎要什么都做到最好,别人才不会把你当异类,就连母亲的心里,似乎也是这样认定的。
同学们踢足球时,他在做题;过年放鞭炮时,他也在做题;就连生日,好像也从来没过过吧,和做题的每一天无异。
渐渐的,他学会了欺骗自己。
秦砚不喜欢玩乐,只喜欢做题,只喜欢拿第一。
后来他一路保送,大学是上的少年班,读研读博也是各家争抢。
一帆风顺,人人羡慕。
渐渐的,把自己也骗进去了。
就连对郗青异样的感觉,也习惯性地骗自己:那没什么,不过是失眠,吃些药就好了。
可陆思齐一直都说,他从来不需要吃药,只是需要停下来,自私一点,看看自己。
戏已经演到最后一折,《秋江》。
潘必正上京赶考,陈妙常冲出山门,奔赴渡口送别。
舞台上,郗青吟唱着,悠远地望着前方,像是在看陈妙常的未来。
秦砚目不转睛看着她,眼圈发红。
他想,他在这一刻,与陈妙常是合二为一的。
他的山门,或许,也需要自己去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