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砚看着郗青,忽然觉得,她瘦窄的肩上,也扛着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重量。
郗青继续:
“还有我们昆剧院,也并不是想象地那么好过。”
“许绍师兄你见过,就是和我搭档《牡丹亭》的柳梦梅,《玉簪记》的潘必正。”郗青叹口气,“他演得最好的,其实是大官生,而现在大部分的时间却只能演巾生。”
关于大官生和巾生,秦砚看过科普,是小生这个家门之下的细分。大官生通常是崇祯帝、唐明皇、吕洞宾之类的人物,戴髯口的;而巾生,多是柳梦梅、潘必正、侯方域这样,还未考中功名的年轻书生。
虽说同属小生,可唱腔身段,差别可就大了。
郗青接着说:
“许绍师兄的大官生特别好,在戏校时老师就说,假以时日,他是可以冲梅花奖的!
不过,大官生的戏大多比较冷门,我们昆剧院也不常安排,自从靳舒阳走后,没有能顶上的巾生,就只有让许绍师兄上了。
偏偏他又是个万事认真的人,交给他的任务就一定要完成好。如此一来,不就顾此失彼了吗?
前阵子还有戏迷开玩笑说,许绍师兄不能凭大官生拿梅花奖,可以凭巾生拿呀!
可他们不知道,这样的话在许绍师兄听来,得有多扎心啊!”
“那你呢?”秦砚看着郗青,沉默一阵,“人人都有辛酸,你没有吗?”
郗青一愣,笑了笑:
“我辛酸什么呀?”
和其他人相比,她已经很好了。演的闺门旦是自己的本家门,一直以来也都有师兄师姐们护着。
只是,她想一直演下去。
演昆曲,而不是去京剧院跑龙套。
秦砚刚才问时,她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可她到底没有说。
秦砚对昆剧院,有他自己的专业判断,而不是自己用情绪去影响他。
秦砚看着她,鼻尖忽然有点发酸。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背影。
郗青一个人,走在荒无人烟的小道上,周围荆棘丛生,而她不紧不慢。不拐弯,不回头……
郗青的电话忽然响了。
秦砚一下回神。
来电显示:小太阳。
秦砚拧了拧眉。
由于郗青前些天遭到靳舒阳粉丝的欺负,他对这小子的印象不算太好。小太阳?这昵称存的,他和郗青这么亲吗?
郗青跟秦砚说了声“不好意思”,才接起电话:
“小太阳,有事吗?”
靳舒阳大嗓门:“姐你在哪儿?我刚拍完戏,来找你呀!去吃吃吃!”
郗青被震耳朵疼,得把手机拿老远,缓了一阵,才说:
“那个,今天不行,我有事儿。”
靳舒阳:“我刚去剧院,他们说你放假啊!什么事啊,我来帮你呗!”
郗青:“……”
秦砚:“……”
他对这个大明星很是无语,淡淡道:
“他还真帮不上忙。”
对面的靳舒阳闻声一愣,瞬间炸了:
“怎么还有男人的声音!姐!你到底在哪儿?!别被猪拱了啊!啊啊啊!是不是那个秦教授?姐啊,你千万别想不开啊!我能找其他投资人的!”
秦砚呵呵:“……”你才是猪。
郗青扶额,手指不停按减音量健,尴尬到脚趾都抠出三室一厅了。
她扯着嘴角,对秦砚抱歉笑笑,又冲着电话道:
“我跟秦教授有事商量,你找李珩师兄和许绍师兄他们陪你玩吧。”
“不是啊姐,我的重点是……”
话音未落,郗青啪地挂断。
这孩子莫名其妙的,有病吧?!
秦砚的表情不太爽。
郗青收起手机,为防靳舒阳再打电话,她关了静音。
她怯生生看秦砚一眼,道:
“那个,不好意思啊,小太阳他还是个孩子,这两年也被宠坏了,说话没轻没重的,你不要见怪呀!嗯……我替他跟你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啊。”
秦砚脸色更黑:
“你是他什么人,凭什么替他道歉?”
郗青一懵:“师……师姐啊……”
秦砚:“你又不是亲姐姐,犯不着。”他看着郗青,眼神里有点挑衅的意味,“我也当不起。”
郗青被他的反应弄得云里雾里的。怎么才一个电话的时间,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直接从温柔的柳梦梅,变成了魔鬼秦砚。
魔鬼秦砚:“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我送你回家。”
郗青委屈巴巴:“哦。”
她啥也不敢说,啥也不干问,只默默跟在他身后,灰溜溜的,仿佛自己犯了什么错。
可得罪人的是靳舒阳啊!关她什么事?
郗青到底是怂,一路上也没敢问。
空气都沉默。
小路上,秦砚忽然停下脚步。
郗青没反应过来,一迈步,咚一声撞在他后背上。
嘶……好痛……
她忙退开,捂着秀气的小鼻尖:
“对……对不起啊……”
秦砚没说话,只微拧着眉,垂眸看她,似乎有点无奈。
郗青瑟瑟发抖。
秦砚:“痛不痛?”
郗青:“哈?”
她捂着半张脸,抬眼看他,秦砚好像真的只是在研究她痛不痛?
一时小脸一红,她低头,把手背在身后,摇了摇头。
秦砚:“对了,有件事忘了说。”
郗青心下一紧。秦砚不会因为靳舒阳骂他,憋了一路气,不给她改BP了吧?
秦砚的表情很严肃,事情似乎挺大啊。
郗青屏住呼吸。
秦砚:“糖醋排骨。”
郗青:“哈?”
秦砚依旧一副认真脸:“我的糖醋排骨,什么时候做?”
郗青猛一拍脑袋。
那天随口一说,竟然转头忘了个一干二净。她有错,她悔过,哭唧唧……
郗青:“那个,我真不是忘了,这不是最近忙吗?回头,回头我做了带给你,对了,还有你的外套。”
外套也忘在干洗店好多天了……
秦砚点头:“不急。来日方长。”
郗青松了口气,走到小区门口,就被保安叫住。
保安:“郗青,你的快递。”保安伸了只手递出来。
郗青接过,看了看,反手扔进旁边的垃圾箱。
秦砚:“……”
郗青笑笑:“寄错的,好几回了,不理就好。”
说完,她和秦砚挥手告别,转身跑上了楼。
快得像兔子。
秦砚拧了拧眉,目光落到垃圾箱里的快递上。
他走过去,拆开,猛一下顿住。
一只死兔子。
带着血。
和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