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记》散场后,秦砚在位置上呆坐好一阵才缓过神。直到观众都散尽了,他才起身,朝后台走去。
剧院外,观众零零星星地散场。
第一次来昆剧院的同学们都兴奋地讨论着剧情,约着下周再来。
陈丽和一群“小行星”们隐藏在不远处的树后,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今天她们没进去,一来觉得白送票钱不值得,二来,总去喝倒彩,早晚被人家逮住。
况且,前几天看郗青去学校,似乎和秦教授关系匪浅。秦教授已经不止一次护着她了,竟然还把自己的外套借给她挡脸!
一定有猫腻!
陈丽撇了撇嘴,对着“小行星”们道:
“前几天在学校,你们也看到了。这女的和秦教授的关系也不一般,一手勾着小太阳,一手钓着秦教授。”
“丽姐,咱们今晚就按计划好好跟着她,等拍到她和秦教授的亲密照,再发出去,小太阳不就知道自己被耍了!”
“对!不能让小太阳被绿茶利用!”
……
后台,一片忙碌景象。
演员们来回穿梭,忙着卸妆收拾。
郗青动作快,这会儿已经把油彩都卸掉,露出一张素面朝天的鹅蛋脸,鬓角的发丝还挂着水珠。她甜甜一笑,清新可爱。
看到她时,秦砚着实惊了一下,他的思维还停留在陈妙常那里,看她一下子变回郗青,还真有点不适应。
秦砚垂眸,自嘲一笑。
还是书上说得对,好的戏,就是当演员都抽离了,而观众还陷在戏里。
郗青看到他,笑着挥了挥手。
四周的同事都敏锐得很,纷纷投来八卦的眼神。
宁艳打量秦砚一眼,用手肘戳了戳郗青,轩眉:
“青子,谁啊?”
“贵人!”说完,郗青咧嘴一笑,背着挎包,来到秦砚面前,“你真的来了呀!我这几天从早到晚都在排这出戏,都没来得及给你送票,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秦砚一愣。
当即想抽自己一巴掌!
来之前东想西想,人家为什么不来找自己。现在回过神,用脚指头想都应该知道人家忙着排戏啊!今天的戏她几乎撑了全场,有空理你才怪!
所谓庸人自扰,说的就是他本人吧!
后来陆思齐说,是关心则乱。
秦砚看着郗青笑了笑:“今天演得很好。”好像不足以表达程度,他又补了句,“比上回还好。”
“真的?”郗青惊喜,和秦砚一起往外走,“这是我第一次演《玉簪记》的小全本,可紧张死了!”
“紧张大可不必。”秦砚道,“反正也没几个人看。”
郗青:“……”瞎说什么大实话。
秦砚看她一眼,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说法有点不妥。他解释: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今天看戏的人,大多都不懂昆曲,即使你稍微出点错,他们也听不出来。至于那几位老戏迷,他们对你应该是有包容度的。”
郗青一愣,懵了两秒:“不是呀。”她道,“就是因为小白多,才不能出一丁点错呀!”
她看向秦砚:“他们才接触昆曲,还不懂得辨别好坏。如果一开始就给予错误的引导,以后走的就是一条歪路子。他们会去跟别人说,错误的那种是昆曲,那真正的昆曲又该如何立足?如何传下去呢?最后还是会反噬到昆曲身上的。”
秦砚发现,郗青平时又怂又安静,但只要一提起昆曲,它就能舌灿莲花,滔滔不绝。
她继续:
“我也听说过,现在有些人打着昆曲的噱头去商场、景区演出,但为了讨好观众,故意夸张身段,把唱腔改得很华丽。因为哻腔好听,该不该用哻腔的地方都用;又因为橄榄腔不好控制,该用的地方也懒得唱;还有三叠腔……啊,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郗青一下咬着唇,怯生生看着秦砚。
又忍不住怼了他啊……
秦砚看着她笑了笑:“没有。你说得很对。”
在秦砚二十几年的人生里,他一直以为,艺术不过是茶余饭后放松的玩物,而学术才是严谨的,一丝不苟,容不得半点差错。
可郗青的一番话,像在他脑袋上敲了一棍。世界不只是你看到的世界,也不只是你以为的世界。
山门之外,别有洞天。
二人行到剧院门口,郗青挥手告别,刚走两步,秦砚叫住她。
“郗青。”
她回头。
秦砚:“我……送你回去吧。”
郗青一脸懵:“哈?”
秦砚上前:“太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况且,”他顿了一下,“顺路。”
说完,也不容郗青拒绝,他迈开长腿向前走,路灯之下,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郗青下意识跟上去,有点懵。
她有说过自己住哪儿吗?
秦砚没等她反应,很快就岔开了话题,日常琐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谈。
郗青住的小区离昆剧院不远,二人沿着人行道慢悠悠地走。
夹道是成片的海棠花,凉风拂过,吹来几片粉白色的花瓣,恰好拂过郗青的额发。路灯昏黄,映衬着,像极了一幅古画。
秦砚看着她,忽道:“最撩人春色是今年。”
这是《牡丹亭·寻梦》里的句子。
郗青微怔,一抬头,恰对上秦砚的目光。
他比她高出许多,只低头凝着她,春风里,眼神温柔如水。他似乎不再是冷漠毒舌的秦教授,这一刻,他就只是秦砚,一个剥离了世俗躯壳的,秦砚的灵魂。
一个在撩人春色里的灵魂。
郗青呆愣着看他,直到他一抬手,轻轻一拂,额发上的花瓣随风飘落……
她猛一下回神,一时有些尴尬,舔了舔发干的唇,才说:
“那个,我,我到了。”
面前正是小区的大门。
秦砚也惊了一下,只是表面不动声色,缓了一阵,才慢慢收回目光。
郗青:“那,那我回去了。”
说完小脑袋一埋,就朝小区跑。
跑了几步,又蓦地停下,转身:
“秦教授,你的外套我送干洗店了,下次拿给你。”
秦砚:“好。”
郗青看着他,抿了抿唇,终究再没有什么话可说,才转身跑进电梯。
秦砚手揣在裤兜里,看着她的身影,久久不动。
直到她房间的灯亮了,他才垂眸一笑: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