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掌声经久不衰，直到郗青已经谢幕回后台了，都还能听到掌声如热浪，一浪一浪地穿过幕布，涌向后台。
在昆剧院，已经很多年没出现这样的情景了。
郗青一走过侧幕，昆剧院众人都迎了上来。
今天因为有一大群姑娘演花神，她们的男朋友或者老公，多是在昆剧院内部解决的，也在后台等着她们演完下班。所以，今天昆剧院的人几乎都到齐了。
而且郗青提前放了狠话，让大家拭目以待。
果然，她没让人失望。
甚至是惊喜！
郗青回到后台时，眼角的泪痕还未干，似乎还是那个寻梦的杜丽娘，娇娇恰恰，我见犹怜。
宁艳最先开口，激动地捂着嘴：
“我都快哭了！有好几个瞬间，我都觉得苏继娴老师从视频中走出来了！天呐！青子你怎么做到的？”
宁艳是苏继娴的铁杆粉丝。
因为苏继娴既演闺门旦，也演贴旦，所以宁艳的贴旦也经常从苏继娴的表演里学习。
俞桑挤过来：
“真是秦砚他妈妈指导的？也太厉害了吧！”
许绍：
“青子，这么个大宝藏不能藏着掖着呀！什么时候请阿姨来咱们这儿指导指导啊！”
许绍虽然是演小生的，可和小生搭戏的是旦角。况且昆曲大家多是融会贯通，多听一些，多学一些，自己有个取舍，总没坏处。
郗青连连应声，说回去问一下阿姨。
“怎么不见院长？”郗青左顾右盼，愣是没看见。
关于今天的表演，她最想听的其实是院长的意见。师兄弟姐妹们多是给她鼓励，可院长是最能一阵见血指出问题的。
郗青知道，自己初学苏继娴老师的风格，肯定是不够娴熟的，而且暂时也做不到和自己的风格融会贯通，进步的空间其实还大着呢！
只是，昆曲不易，同行和观众都很宽容。
可郗青想要的不止于此。
她不要做第二个苏继娴，她要取苏之长，做独一无二的郗青。
找了半天，才看见院长从后台入口走进了。
他眼圈还残留着激动后留下的红晕，只笑着和众人打招呼。
郗青上前：
“院长……”
俞院长竖起大拇指：
“青子是越来越好了！刚才我拍了小视频发给你师傅，你师傅直夸你，说咱们剧院捡到宝了！”
他没有告诉郗青，她师傅看到视频，忽然就泪流满面。
常继梦说，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好姐妹，想起年少的时光，有些忍不住。
话一起头，俞院长也没忍住。
他有些感慨，看着这些孩子们：
“你们不知道，那会儿我就跟你们差不多大吧，我唱得不好，属于一身的蛮力，瞎起劲儿的那种，比你们现在可差远啰！都没有旦角愿意跟我搭戏的，嫌我拖后腿！”
众人一片哄笑。
“除了继娴。”俞院长道，脸上不自主挂了笑容。那笑容充满阳光与希望，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继续：
“你们应该听说过，那会儿继娴已经是当红的闺门旦了，咱们昆剧院的台柱子。可她不厌其烦地陪我练，直到那出《千里送京娘》首次登台。这出戏冷门，来看的多是她的戏迷，我当时的表演也确实不够好，她的戏迷还联名写信，建议院领导别让我祸害继娴！可继娴拒绝了，她依旧每天陪我练，一次一次地演，一次一次地被骂……直到一年后，我们再次登台，观众才刮目相看。”
后来，这出戏也成了俞院长的代表性剧目。
这件事，俞院长从来没提起过，甚至连俞桑和李珩也不知道。
唯一清楚一些的，或许只有笛师安叔了。
孩子们从来都以为，他们的院长天赋异禀，是专业上的领军人物。
可他们不知道，所有的天赋，都是用汗水来换的；除了汗水，还有“战友”的坚守，携手向前，一个也不落下。
俞院长还在继续说着。
郗青听得认真，忽然感觉水袖被人扯了两下，一转头，只见李珩在身边朝她使眼色。
郗青看了俞院长一眼，悄悄退出人群。
走远了些，她才低声开口：
“师兄，是申请独立经营的批复下来了？”
李珩点了一下头。
他从自己的化妆位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盖了鲜章的纸。
之前俞院长住院期间，李珩代理院中事务，现在院长回来，一心扑到排戏上，还没来得及销假，这些东西也自然而然继续交到他手上。
郗青仔细看了。
“驳回”二字明显醒目。
文件的末尾，还催促昆剧院尽快交接。
郗青深吸一口气，看着不远处围在一起，热烈讨论今天的戏的同事们，心里忽然一阵刺痛。
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青子，”俞院长发现她走开了，“你和李珩躲那边干嘛呢？快……”
话音未落，只见李珩正往水袖里塞什么东西。
俞院长眼睛眯了眯：
“藏什么呢？”
李珩面色一紧，和郗青相视一眼，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
他不大会撒谎，这会儿额头已经开始冒汗珠。
郗青抿了抿唇，笑道：
“那个，院长你别问了，李珩师兄买了个礼物给未来女朋友，让我帮着参谋参谋。你这一问，他得多不好意思啊！”
李珩拧眉：“？”
俞院长打量李珩一眼，笑得贼兮兮的。他这徒弟是个榆木脑子，不经逗。
“扯远了！”俞院长摆摆手，把大家从八卦的情绪里拉了回来。
他转向郗青：
“青子，我听俞桑说，这出戏是秦教授的母亲给你归置的？你看方便邀请她来昆剧院一趟吗？”
郗青正要答话，一抬头，只见秦砚正走进后台。
手里还抱了一束纯白的牡丹。
“哇呜！”
后台一阵骚动。
郗青的脸蛋一下子红了，压在油彩下，压得住红晕，却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舞台之下，她还不大习惯成为焦点。
秦砚走进，把花献给郗青。
她捧着牡丹，低头吸一口气，好香……
众人：狗粮已经撑到不想吃宵夜了呢！
郗青抬头看他，又朝他身后看了看：
“阿姨呢？大家都想见见她呢！”
秦砚：“她说刚在附近看到一家茶室还不错，自己逛去了，说让我们别等她，她过会儿打车回去。”
“这样啊。”郗青有点儿失望。
秦砚看着她这样子，忽然被气笑了：
“你是跟我谈恋爱，还是跟我妈谈？”
郗青一愣，有点委屈。
这是什么鬼逻辑？
秦砚最近是越来越爱吃醋了。前几天吃梁吟的醋，最近连自己妈妈的醋都吃上了！
男人啊，啧啧……
“想什么呢？”秦砚朝郗青的脑门敲一暴栗。
郗青吃痛，捂着额头，瞪了秦砚一眼。
娇嗔又可爱。
俞桑看不下去了，清了清桑，凑到郗青耳边，低声道：
“那个……公共场合，注意影响……”
郗青一怔。
抬头一看，所有人都满脸八卦地盯着他们，仿佛在说“磕到了”！
郗青：“……”
秦砚笑了笑：“让大家失望了，下次有机会我再带我妈过来吧。现在嘛……”他牵起郗青的手，“我先带她回去咯！拜拜！”
郗青：“诶诶诶，妆还没卸呢……”
尾音渐远，秦砚早已牵着她消失在后台。
许绍：“啧啧，秦教授看着挺斯文一人，没想到是个猴急的性子啊！”
俞桑：“那你是没见过更劲爆的。”
许绍：“来来来！有糖一起磕呀！”
宁艳：“……”没见过你这么八卦的男的！
后台角落，俞院长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侧头同身边的安叔说：
“你觉不觉得，秦砚这孩子，有点儿像继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