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院长出院那天,昆剧院的年轻人几乎都来了。出院队伍浩浩汤汤,穿过主干道,俨然一个车队。
俞桑扶着俞院长,坐上靳舒阳的车,一路上嘘寒问暖,虽然态度不算太好,但比之前骂她爹时吃火药的语气,是好太多了。
“喝水不?”俞桑把保温杯举到俞院长面前。
俞院长看一眼水杯,舔了舔舌头,别过头去,小孩赌气似的摇摇头。
靳舒阳在后视镜里看到,打方向盘转弯,眼睛笑成月牙:
“院长,水是我今早泡的,放了枸杞,专门问了当医生的朋友,说是对心脏好。”
“这样啊,那给我吧。”俞院长又一把抢过保温杯,眉开眼笑,咕噜咕噜,“还是小太阳乖,配我这暴躁闺女,可惜咯!”
靳舒阳憨笑。
俞桑一个白眼翻上天。
内心os:不能发火!不能刺激他!医生特意强调了。
又拐过一个路口,俞院长回头一看,后面跟着的车队全不见了。
“他们人呢?”
靳舒阳:“回昆剧院上班了。”
俞院长瞬间支棱起来,脸上带着被绑架的惊恐:“我们呢?”
俞桑无语,把老爸的肩按回椅背:“回家!”
俞院长又挺起背:
“回什么家呀?去昆剧院!”
俞桑见老爸的倔劲儿又上来,强压着火气:
“你才出院去什么昆剧院?好好在家休养几天不好吗?昆剧院那边有李珩和青子他们呢,你个糟老头子去有什么用?”
“在医院早休养够了!”俞院长争辩,“你老爸我是一院之长,你说我有什么用?况且投资的事才落实,我不得回去组织工作?快掉头!”
投资……
俞桑一个激灵,说什么也不让靳舒阳掉头,靳舒阳也心领神会。
俞院长在医院的时候,常和老病友商量对付儿女的经验。于是学会了耍赖。
这会儿正准备敲窗拍门。
眼看着俞桑拦不住,靳舒阳一慌:“我掉我掉!”
要是真任他拍窗敲门,只怕会被路人误以为绑架老头儿。我的未来老丈人啊,您可行行好吧!
俞桑扶额,又不敢过于和老爸对着干。
她可不想老爸再进一次抢救室。
俞院长打量他们两个,眼珠子转了一圈:“这么不愿意我回去,不会有事瞒着我吧?”
靳舒阳扯着嘴角,尴尬笑笑:“院长您,您耳聪目明的,哪敢瞒着您呀?不过是我和桑桑担心你的身体。”
俞院长也笑起来,拍拍靳舒阳的肩:
“我身体好着呢!过两年还能给你们带孩子!”
俞桑正喝矿泉水,猛呛了一口。
靳舒阳咧嘴,大声答应:“谢谢院长!”
俞桑:“……”谁要和你生!
在俞院长的催促下,靳舒阳的车虽然饶了路,但还是和大部队前后脚到达昆剧院。
郗青刚下车,一回头就看到了他们,瞳孔一瞬放大:
“你们怎么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李珩上前,把俞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
“不是说把他带回家拖两天吗?”
俞桑回头看一眼正被靳舒阳扶下车的老爸,呵呵:
“你师父的脾气你不比我清楚?”
倔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更何况是关于昆剧院的事?
李珩记得,当年他才入戏校的时候,学生们还没被分为生旦净末丑等家门,大家在一起上大课,学基础的曲学知识和曲子。
《玉簪记·琴挑》里有一支[朝元歌],其中“更声漏声,独坐谁相问”的“独”字是个入声字,唱这个字时需要断得干干净净,类似于简谱中的休止符。
李珩偏偏唱不好。
要么断得太狠,连气息都断了,后面出字就显得突兀,毫无巾生的温润之气;要么断得太轻,拖泥带水,扭扭捏捏。
那时俞院长去戏校办事,路过教室时,刚好听到。
下课后,他便把李珩叫住,一个工尺一个工尺地抠,一遍不行就再来一遍。
那时候的李珩怂的很,不敢反抗,直到食堂打了开饭铃,俞院长才作罢。
第二天,他又接着来。
连着一个星期,李珩跑也跑不过,躲也躲不掉,被折磨得苦不堪言。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李珩见着他都绕道走。
但奇怪的是,李珩的入声字再也没唱错过。
听昆曲的人都知道,昆曲最难的字音就是入声,只要入声字唱好,其他的字也就相对容易。
也因此,李珩后来虽然被分到更重做工的武生,但唱腔却比许多小生更规范、更地道。
李珩看着走向昆剧院大门的俞院长,仿佛看到了那个一遍一遍压着他唱入声字的铁面金刚,虽然身子骨不比当年,倔强劲儿却是年年渐长。
众人没办法,只好跟着他进去,却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生怕投资的事露出了马脚。
所幸,俞院长也没提。
他像往常出差回来一样,先巡视了一圈。
练功房、道具间、大衣箱、二衣箱……又检查了后台、舞台、灯光音响,见都没出什么问题,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俞桑扶着他,呵呵:
“看到没?你不在,昆剧院照样蒸蒸日上!”
俞院长瞪她一眼,又转向郗青:
“青子,我听老安说,这回拉投资的事是你牵的头,这事儿办下来可不容易,辛苦了啊!”
“啊?”郗青正在神游,秦砚戳了一下她的胳膊,她才猛回神,“呃,没有没有,都是大家的功劳。那个,院长,你看,昆剧院一切都好,你要不先回家休养一阵?”
众人的心脏也提到嗓子眼,盯着俞院长,大气都不敢出。
“不急。”俞院长打量着演员们,“既然有钱了,咱们排个新戏,大力宣传宣传!我在医院的时候做过预算,那笔投资款应该是够的。李珩,你把财务也叫过来,咱们一起开个会。”
李珩一下僵住,紧张地咽了咽喉头。
众人纷纷低头,更不敢说话了。
“怎么了?”俞院长一脸懵,“青子,是投资出问题了?”
“那个,不是,其实,呃……那个……”郗青舌头打架,都快急哭了。
眼看要露馅,秦砚捏了捏她的手,冲院长笑笑:
“院长,您也知道,投资公司的流程都比较复杂,尤其是大笔的支出。所以钱暂时还没到账,回头我去催催。”
俞院长这才发现,有个陌生人。
“你是?”
“鹤行基金的投资顾问。”秦砚伸出手与俞院长礼貌性握手,含笑点头,“也是青子的男朋友。”
俞院长:“……”
信息量有点大。
老夫有点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