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俞桑转身就走。

靳舒阳一把拽住她：

“心脏病，心脏病……”

俞桑白他一眼：

“用你说？”

说着，直朝舞台上去。

秦砚拧了拧眉，不大放心，只好跟上去。

舞台上，俞院长正要唱，俞桑从后面猛拍他一下，俞院长一口丹田气没上来，猛呛了两声。

“咳……咳咳……”俞院长缓了缓，回头恶狠狠盯着自家闺女，一脸迷惑。

俞桑开门见山：

“干嘛不让人直播？”

俞院长的目光越过自家闺女，看向她身后的秦砚和靳舒阳，又回头看了一眼郗青。

郗青有点儿尴尬，扯着嘴角笑了笑：

“那个……院长，大家也只是想让更多人看到昆曲，也看到咱昆剧院。”

俞院长的眉头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

“他们几个这样说也就罢了，他们不懂。可是青子，你怎么也能说出这样的话？上回和小太阳上节目的教训还不够吗？小太阳好的时候，他们觉得昆曲也好，小太阳不遂他们意的时候，一群什么都不懂的网友，对着昆曲和咱们演员指指点点，连解释都没办法解释！他们不是来看昆曲的！”

一提起这事儿，俞院长就来气：

“是，当时我们要融资，没有流量不行，秦教授的方案也很好。我虽然这么大年纪了，这些也不是不懂。可现在不一样，这是我们的告别演出。往小了说，我也有我自己的骄傲，我不想连昆曲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能在弹幕里肆无忌惮地评论我！往大了说，这也是昆曲的尊严啊！”

郗青紧抿着唇，眉头微微皱起，像一座小山。

俞院长的话，她感同身受，当初网友骂她的时候，她也想不通，明明什么都不懂的人，为什么有脸说她唱昆曲难听？

可难受是一回事，理智上，她又觉得俞院长的话似乎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秦砚看向她。女人的表情很认真，像在思考一个哲学问题。

他忍不住唇角挂了笑。

“其实，”秦砚上前一步，笑了笑。“有什么不能评论的？”

没人想到他会开口，众人都看向他。

秦砚继续：

“昆曲又不是人民币，非得人人都喜欢它；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非得所有人都膜拜它。俞院长，它只是一种艺术形式，它已经被束之高阁太久了，我们要做的，难道不是让它回到大众中去吗？网友们是不懂昆曲，可您这样做，是不是也剥夺了他们认识昆曲的权力？

“的确，就像您之前说的，网上看直播的体验肯定是不如现场，即使有VR技术，和现场也根本比不了。可谁规定了一开始就一定要看现场呢？他们通过网络看到昆曲，有人选择右上角的叉，有人选择停留在直播界面，但您要相信，一定也会有人选择走进剧场的。

“有人评论是好事，老话说，理越辩越明，是不是？”

俞院长没有说话，剧场内一片静默，良久，他才开口，叹了口气：

“秦教授，你说的也对。可你和我们对昆曲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它那么优雅，那么矜贵，它就像是一位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我见不得人诋毁它。这人心啊，是会痛的。”

“昆曲才不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这次说话的是俞桑。

她看着父亲，深呼吸，像是积压了一肚子的话，要一吐为快：

“它是一位智者，一位走过了几百年风雨的智者！就网上那一点儿不专业评论，能对它怎么样呢？爸，你的昆曲，比你想象的坚强。”

你的昆曲，比你想象的坚强……

俞院长垂眸，睫毛颤了颤。

或许，懦弱的，一直是他自己。他老了，不明白那些先进的技术能为昆曲带来什么，他也清高，不屑于去追赶那些青春的步伐。

他以为，昆曲也将和他一起老去。

可俞桑的一番话，像是一道闪电，直直霹在他的头顶。

昆曲是不会老的。它在每一个时代，都能焕发属于它的光彩。

老的只是他们。

是他自己，怕被昆曲甩在后面……

俞院长垂着头，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播吧……”

他语气很轻，轻到只有竖起耳朵才能听见。

他迈步而去，背影有些落寞，这已经不是他的舞台了，他一级一级，走下楼梯。

舞台上灯光灿烂，孩子们嗓音清亮，身段姣好。

俞院长回头，忽然笑了。

他眼里含着泪水，看见的，是未来。

俞院长一点头，靳舒阳的设备也分分钟到位。台上排戏，台下调试，两不耽误。

告别演出在开演前一个月开票，竟然意外地售罄。

人们对“最后”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留恋与伤感，消息放出去后，全国各地的昆曲爱好者都开始要来找回忆，还有京剧院、越剧院、豫剧院之类的同行，也纷纷买票支持。

市京剧院的刘院长发了话，他们全院都来看。

演出当天，剧场坐满了人，连几十年没卖过的加座，也都卖完了。黑压压的全是人，这些年，昆剧院没人见过这种场面。

许绍在后台深呼吸：

“第一次演这么重头的戏，居然这么多人，不会砸吧？”

宁艳心态好，白他一眼：

“你别忘了，今天这出戏是大男主，你要演不好，全院遭殃，晚节不保！”

许绍一个激灵，没办法，只能继续深呼吸。

郗青也紧张，站在侧幕等待上场，却不像许绍那样说话不停。

秦砚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他紧紧握了一下女人的手，有点儿凉。

他凑上她的耳畔：

“放轻松，我在台下。”

说完朝她微微一笑，从后台穿出去。

那一刻，郗青的心仿佛定了下来，她知道，秦砚会在台下看着她，她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剧场渐渐黑下来，曲笛响起，大幕拉开，舞台灯亮起，许绍登场。

观众席的末尾，靳舒阳和几个兄弟守着直播机器，随时调整角度，推进特写。收音设备安装在舞台角落，音质很好。

看直播的人开始还不多，渐渐地，已经破万，弹幕也比他们想象的多：

“我去！是《南柯记》！有生之年系列呀！”

“我家这边没有昆剧院，终于能在网上看直播了呀！但为什么是最后一场……”

“这是什么？随便刷进来的，emmm……打扰了……”

“这么大个剧院，为啥说垮就垮？”

……

弹幕有褒有贬，有阴阳怪气，也有惋惜……靳舒阳对于这些习以为常。他拜托兄弟盯着直播，自己开始认真看戏。

当第二折结束，他再回头看直播后台时——

这数据，震惊我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