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砚看郗青一眼。
女孩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握着他手臂的小手,不自主地紧了紧。
他的余光扫了众人一圈。
靳舒阳就差把“讨厌”写在脸上了,俞桑也黑着一张脸。
对面的男人倒是淡定自若,目光在秦砚身上停留几秒。
他推了推眼镜,微笑,朝秦砚伸出手掌:
“你好。萧寒。”
秦砚也微微颔首,伸手回握:
“秦砚。”
这场面,像极了外交现场。表面上体面又礼貌,可暗地里总有种莫名其妙的对峙感,两人目光相接,分毫不让。
俞桑打了个寒颤,和靳舒阳对视一眼。
她磨着脚步过去,耳语:
“搞什么呀!萧寒不是出国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鬼知道?!”靳舒阳压低声音,还不忘给萧寒送个白眼,“穿得这么装逼,他要再敢勾搭青姐,我撕不死他!哦,不,”他看秦砚一眼,“砚哥撕不死他!”
俞桑:“……”你就这么替你砚哥做主了?
秦砚看了看交头接耳的二人,看样子,好像只有自己还记得正事。
他遂问萧寒:
“请问章先生在家吗?之前俞院长替我们打过电话。”
萧寒微笑:
“先生早等着了,快请进吧。”
说完,便引着众人进去。
郗青在最后,没有动,只见她眼神空空,也不知道发什么呆。
秦砚回头,微拧了一下眉:
“青子?”
郗青一下回神,肩头有点抖。
秦砚看着她,眼神一下子就柔软了。他不知道她和萧寒之间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他唯一知道的,或许就是,自己很心痛,看到郗青这样,他很心痛。
“青子,”秦砚摊开手掌,“我在。”
郗青一怔,看着他的瞳孔微颤,好像在万丈深渊前,有人伸出一只手,把你一把拽了回去。
她凝着秦砚的手掌,宽大又可靠,鬼使神差的,她竟然就那么把手放了上去。
不管时间合不合适,也不管地点合不合适。
此后想起来,郗青总是觉得难为情。
可后来秦砚说,只要人合适,就算再奇怪的时间,再奇怪的地点,一切也都是天经地义的。
四人随萧寒进屋,章先生已经为他们斟好了茶。
屋子很整洁,也很宽敞,家具都是些木桌木椅,屋中一些小摆件十分精致,一看就是上了年份的古董。
章先生看一眼郗青和秦砚牵着的手,也没说什么,只请众人在对面坐下。由于位置不够,萧寒便去了章先生旁边的位置。
他刚撩起长衫,还没坐下,就被靳舒阳一屁股挤开。
靳舒阳嘿嘿,厚着脸皮,抱着章先生的手臂撒娇:
“先生想我没有?”
萧寒无奈,只能去对面。郗青两边都坐了人,一边俞桑,一边秦砚,他看了一秒,在秦砚身边坐下。
章先生笑了笑,敲一下靳舒阳的头:
“皮猴子,你发来的音频我听了,去把我的笛子拿来,咱们商量商量怎么改。”
“得令!”靳舒阳一窜而起,就去房间里拿笛子。
章先生笑着摇摇头,一番寒暄,他的目光终于落到秦砚身上。
章先生:“这位是?”
秦砚微微鞠躬:“我叫秦砚,先生好。”
俞桑补道:“我们S大的金融教授,可厉害了!”
至于,为什么金融教授会跟他们一起上山,众人也没多解释。毕竟,昆剧院的投资没落实的事,是瞒着俞院长的,那自然也得瞒着章先生。
不过,章先生看看秦砚,又看看郗青,心中有了自己的答案。
萧寒这孩子,只怕难咯……
靳舒阳拿了一大把曲笛出来,尺字调的、小工调的……应有尽有,他又拿出平板,把曲谱找出来,给章先生放好,乖巧到不行。
章先生司笛,靳舒阳和郗青跟着曲调,配合着唱起来。
曲子的主体是最近大热的古风歌《我的一个道姑朋友》,融合的昆曲部分选用了《玉簪记·琴挑》的选段。
所谓“道姑朋友”,也恰好双关了《玉簪记》的女主角,道姑陈妙常,意境上可谓十分契合。
伴奏响起之前,靳舒阳先清唱了一段原汁原味【懒画眉】,伴着很轻很轻的竹笛:
“月明云淡露华浓,欹枕愁听四壁蛩,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闲步芳尘数落红……”
靳舒阳久未唱曲,这段日子争分夺秒地苦练,虽然赶不上许绍的水平,但也足以听出是规范又专业的科班出身。
毕竟,他当年也是被当作重点培养的,要不是机缘巧合入了娱乐圈,现在也应该是某个昆剧院的当家小生了。
接着伴奏响起,整体换成了民乐,竹笛为主,拌以弦乐和点睛的鼓点。
靳舒阳换了流行歌的唱法,接着唱:
“那年长街春意正浓,策马同游,烟雨如梦。檐下躲雨望进一双深邃眼瞳,宛如华山夹着细雪的微风。
雨丝微凉,风吹过暗香朦胧。一时心头悸动,似你温柔剑锋,过处翩若惊鸿……”
郗青念白加入,声音轻若游丝:“潘郎呐,潘郎……”
副歌音乐响起,靳舒阳唱:
“是否情字写来都空洞,一笔一划斟酌着奉送,甘愿卑微换个笑容或沦为平庸……”
郗青念白嵌入:“肯把心肠铁石坚……”
靳舒阳唱:“而你撑伞拥我入怀中,一字一句誓言多慎重。你眼中有柔情千种,如脉脉春风,冰雪也消融……”
郗青念白:“岂无春意恋尘凡……”
靳舒阳念白接道:“今朝两下轻离别,一夜相思枕上看。”
第一段结束,主旋律渐弱,曲笛声又起。
郗青开口一曲【朝元歌】:
“长清短清,那管人离恨?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一度春来,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
声音渐弱,靳舒阳又开始唱歌曲部分,到快结束时,昆曲声又起,和主旋律交叠。
靳舒阳:“不如将过往埋在风中,以长剑为碑以霜雪为冢……”
郗青唱昆曲【懒画眉】:“朱弦声杳恨溶溶……”
靳舒阳:“此生若是错在相逢求一个善终……”
郗青:“长叹空随几阵风……”
一曲将尽,所有伴奏渐渐散去,一时安静到落针可闻。
靳舒阳的昆腔又一次出来,弱弱的,淡淡的,似一阵夏夜的清风:
“月明云淡露华浓……”
一曲结束。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曲子里,意犹未尽。二人的嗓音、唱腔,和这首曲子几乎有着完美的适配度,秦砚想,所谓余音绕梁,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萧寒的目光越过秦砚,一直看着郗青。
自她的念白一起,他的心就像被撞了一下,还是那软软糯糯的音调,还是她独有的抑扬顿挫。
熟悉,却又无比遥远……
一时间,萧寒只觉鼻尖涌上一丝酸楚,直冲上眼眶,像吃了芥末,又冲又浓烈。
他垂下眸子,暗自叹了口气。
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郗青时,她也正唱着这一出《玉簪记》。
不过,那时她才十六岁,还没开始学玉簪记,更别提像现在一样唱得炉火纯青了。
那时的郗青,对这出戏实在喜欢得紧,便自己躲在戏校的假山后偷偷学。刚好萧寒练完嗓经过,小丫头一回头,拂尘都吓掉了。
小郗青:“我,我……”
她慌得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萧寒垂眸一笑:“长清短清的擞腔唱得不对,要不要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