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说，我不开玩笑，今天赶紧当面申请，刘总经理当上天心公司的副总经理或者是更大的董事会成员以后，一定要请大苦力吃一顿饭，不要转脸把人忘了。

这种时候通常应当别人请领导喝酒，表示祝贺，肯定已经有许多大小苦力跟领导提前预约了。

但是谁能比他跟刘总经理交情深？所以还是得让领导请他酒，买单不用领导操心。彼此不是一天两天的关系，领导如愿以偿，应当让大苦力也高兴高兴。

我问：“如愿以偿？你看我真的很想吗？”

大秃子说刘总经理未必想请他酒，但是肯定想那个升官的事。谁不是呢？

我也笑，说看起来这回有戏。为了请突老板喝这杯酒，怎么也得让自己这个民营企业的老板变一下官衔，升不上官哪里对得起突老板。

大秃子哈哈，声称太好了，说他现在就打电话，以刘领导的名义订桌，免得到时候排不上。我也打哈哈，表示不急，成了再说，这种事变数很大。

大秃子认为变不变还不都在上头吗？别的事他不清楚，上头的事他很知道，折腾了几个回合，现在已经定了吧？

刘总经理现在部门经理，但是到董事会里官升一级，也许是副总经理，也许是管投资的实权派人物，别的不用多说。

我就调侃说，突老板像是前往天心公司列席领导班子会研究干部了。大秃子承认尚无资格，不过他有些渠道，消息特别灵通。

知道天心公司董事长和总经理都是看好刘总经理的，不然的话，为什么让他来西山项目担任总指挥？我说那行，这桌酒也按突老板意见办，就这么定了。

玩笑开毕，即谈正事。我的正事就是催施工进度，逼大秃子赶紧上马。我指责大秃子这边工地冷冷清清，没几辆车，没几个人，几乎没有进度，简直就是在磨洋工。

大秃子则辩解，说邵老板韩副主任已经多次过问，刘总经理的意图他很清楚，但是企业有企业的困难，问题主要在邵老板甲方。我冷笑，说我不管谁是甲方谁是乙方，只盯住突老板一个。

“工程队是你的，这一段土建是你包的。”我说。

“我包的土建不错，”大秃子回答，“土窝里的大鸟蛋谁包了？”

大秃子解释，所谓的鸟蛋不是鸵鸟火鸡一类巨禽产品，是深深浅浅，埋藏于土层之下的大石头。

这一带土地看似肥田沃土，黄土层下却藏有大量卵石，有的硕大无比有如轱辘。大秃子说自己投入施工不久以土层下发现大量巨石。

他以增加许多工程量为由，向转包人韩副主任提出交涉，要求提高工程价格。双方尚未谈妥，所以他这段工程停停打打，进度不佳。

我不理会大秃子的理由。说，突老板跟转包方如何纠缠是他们双方的事情，我不直接干涉。

现在我只要进度，谁包了工程，谁就得按原定要求完成进度，只能提前，不能落后，有问题可以边干边谈，不能延误工期，否则唯谁是问。

大秃子不服，还是讲大鸟蛋，问我那些石头怎么算？我表示不快。

“突老板装傻吗？”我说，“要我告诉你？”

大秃子嘿嘿，说大苦力嘛，没装傻，是真傻。不像领导厉害，天上地下无一不知。

于是我给大秃子讲了个故事，说的是古时候意大利的威尼斯有个奸商，把一笔巨款借给一个商业对头，让对方签一个协议，承诺如果不能按时还钱，用借款人身上的一磅肉抵债。

后来借债者的商船出事，未能如期还债，奸商把人家告上法庭，什么都不要，就要割人家的肉。

“呵呵，”大秃子听到这儿一笑，“末了怎么处理了？”

“末了，法官当庭宣判，允许奸商从对方胸脯上割一磅肉，但是不允许让对方流血，因为双方协议只涉及人肉而没提到人血。”我回答。

“你的土方就好比这肉，石头就好比这血，能分得开吗？”我接着说，“这片山坡下边有黄土也有石头，你包了工程当然你都得管，谁同意你只管黄土，不管石头？”

大秃子让领导不要编故事套他，他听不懂。我说这个故事不是现编，它取自古时候英国莎士比亚一出戏，叫《威尼斯商人》。

大秃子继续装傻，称自己依然搞不明白，你刘总经理又是意大利又是英国借古时候老外说事，指哪个是奸商？甲方还是乙方？

我跟甲方是看着黄土签的协议，现在这么多石方也当土方算给他，到底谁奸？难道是我？

我见到他耍无赖，就指着他的鼻子，问：大秃子，你们甲方乙方都不负责，难道就我刘君子负责？

大秃子说他不敢那么讲，他知道刘总经理眼下满心着急，他还知道刘总经理为什么如此着急。他要建议一句：这时候逼乙方上，不如逼甲方让，事情好办，皆大欢喜。

“让突老板得利，这就行了？”我问。

大秃子说他得的是小利，哪能跟你刘总经理比。我说眼下我满心着急，确实不错。

但是我没什么个人原因，不图为自己谋取利益，只因为这项工作我负责了，西山项目省、市、县重点建设项目，省大领导亲自过问，上下紧盯，我必须做好。

“你说我还谋什么？”我说完了，问。

大秃子笑称全县人民都知道。刘总经理数着日子要往上升，近在眼前，这个时候特别需要政绩。

刘总经理高升他没意见，大苦力自愿为领导当石头，垫一垫脚。但是也不能让他太吃亏。砍头的事情有人做，亏本的生意没人干。

“什么高升，都是外边瞎扯，没影的事。”我不承认。

我不想跟大秃子多纠缠，表态说，甲方那边我可以帮助协调，但是工程进度必须先上。

我说给大秃子的工期已经是耽误两天时间了。还剩下五天时间。五天之内，务必集中施工机械，把可以调动的力量全派上去，整个地段全部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