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长江似一头蒙面怪兽咆哮奔腾,一叶轻舟时而浪尖时而浪谷在黑浪里翻飞。
在线人的指点下,武德厚和袁得水划了李雨灵常划的那艘小渔船,向一艘抛锚南岸的官船偷偷靠近,靠拢后,两人将小渔船的缆绳系牢在官船上,飞身上了官船,悄步干掉两个把守,轻步朝船舱走。
船舱里,豆火扑闪。叛乱头子秦灶正与四个穿军服、民服的人密谋叛乱事宜。秦灶原任清廷从七品盐运司,迫于形势,伪装投诚,蜀军政府委他以同等职位。这家伙贼心不死,乘革命政权尚未巩固之机,假借蜀军政府名义招军,密谋武装叛乱。“……那帮人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喊啥子革命啊,一击便垮。”秦灶说。一个年近六旬的瘦高老者犹豫说:“就凭我等,能够起事?”秦灶说:“当然能。我大清国历十二帝、二百七十五年,岂能是一朝便可灭的。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响应者必然众多,复我大清指日可待。”一穿民服者问:“秦兄,你是不是真干啊?”秦灶挥拳:“当然是真干!给你们说,我秦灶就是他们所说的清廷的顽固分子,南岸那个所谓的妇女协会主任王雪瑶,就是老子击毙的。”穿民服者目露惊叹。一穿军服者拍胸脯说:“秦大哥,我等都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两肋插刀在所不惜……”在船舱外偷听的武德厚气顶脑门,怒不可遏,原来这家伙就是射杀宁娘娘的凶手,拔枪冲进船舱,怒喝:“不许动,都给老子举起手来!”袁得水也掏枪对了舱内的人。舱内皆顽固分子,只有那瘦高老者举起了手。秦灶怒目圆瞪,迅速掏枪射击。武德厚左臂中枪,双眼血红,挥枪还击,子弹射穿秦灶头颅,脑浆飞溅,当场毙命。其余三人皆掏枪射击,均被武德厚、袁得水快抢击倒。举手那瘦高老者连声告饶:“我投降,我有罪,求两位长官留我一条生路,我家有八旬老母……”袁得水喝道:“你龟儿子假投降!”瘦高老者举手说:“真投降,我真投降!”袁得水说:“那你为啥不缴枪?”瘦高老者举手说:“我没得枪,真的,不信您搜。”袁得水上前搜身,没有搜到枪,将他捆了,用枪口指他:“你参与谋反,罪不容诛!”瘦高老者面如纸白,浑身打抖,跪到武德厚跟前乞求:“武长官,您是武德厚长官,我认得您。我对不起您,我有罪,罪该万死。小的,小的有一事如实禀报,求您能免小的一死!”武德厚用手帕包扎左臂伤口:“只要你真心悔过,立功赎罪,革命政府会宽大处理的。”心想,叛乱分子的同伙会闻枪声追来的,“得水,此处不可久留,快押他去渔船!”
武德厚、袁得水押瘦高者到小渔船上,解开缆绳,划船下行。离那官船远了,武德厚为瘦高老者松了绑:“说,你要禀报啥子事?”瘦高老者颤抖说:“小的叫何明兴,同治十五年的那个暑热天,我在王家大院后门外用麻糖拐骗了您。当时,有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撵着我喊,不许背走强强,他爸爸官,是宁承忠大人,你跑不脱!我害怕极了,背起你狠实跑。武长官,我老汉是扛扁担的,在我两岁那年就死了,就我跟我妈相依为命。我是个孝子,我妈妈心口痛病发了,倒床了。我一心要救我妈,可屋里头没得钱。我,我才拐骗了你,卖钱给我妈治病。我当时也骂自己,也同情您,偷偷跟踪买您的人去了武家山庄,想日后找机会赎罪。后来,我探知您叫武德厚,买您那人是您姐姐,叫喻笑霜。您们过得都好,心里才安稳下来……”武德厚听着,震惊呆了,是有传言他不是武家亲生的,却一直未能证实。他曾经探问过笑霜姐姐,笑霜姐姐说:“你不是爸妈亲生的你是孙悟空呀?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呀?爸爸妈妈巴心巴肠爱你疼你,你竟然说这混账话,不许胡说,你就是二老亲生的,你可得要善待两位老人。”他心里的疑团消散。袁得水似信非信,喝道:“何明兴,你莫要打胡乱说!”何明兴说:“我说的都是实话,真的,骗人我遭天打五雷轰!”武德厚心里消散的疑团又生:“何明兴,你以为就凭你嘴巴说我会信你?”感恩武家父母养育之恩,祈盼见到生父。何明兴拱手说:“武长官,我有证物的。后来,我有钱了,去当铺把您姐姐买您的那银手环赎了回来,由我老母亲保管起的。”袁得水不想武副支队长竟会有这等经历,两眼发热:“武副支队长,拿到他所说的那证物,让喻大爷辨认便可知真假。”武德厚觉得也是,点首,怒盯何明兴:“何明兴,你是坏事做绝呢,拐骗细娃儿不说,还胆敢参与叛乱!”何明兴求饶:“我有罪我该死!武长官,我跟您说,我是真改邪归正了的。可是,可是我遇见了秦灶官人,不,遇见了秦灶。我在王家沱街上开了家‘何氏面馆’,秦灶常来吃担担面。有天,他又来吃面,正遇我老母亲心口痛病发了,人晕死了,是他掐人中穴使她老人家换过气来,他又让跟班护送我妈去医院救治。自那,我就视他为大恩人……”
“叭叭叭……”响起枪声,密集的子弹射来。
一艘快船从上游驶来。
“不好,定是秦灶的同伙追来了,快划船!”
武德厚说,使力划船。袁得水使力划船。何明兴也找来船桨使力划船。小渔船颠簸下行,船板被子弹击穿,大股的江水涌上船来,小渔船翻了,三人落水。
风高浪急,大江怒脸咆吼。
袁得水在黒浪里扑腾,寻不见了武副支队长,好担心负伤的他的安危,奋力划水寻找,终力不能支,只好游往江岸。登岸后,他回望黑呼呼的大江,哀声呼唤:“武副支队长,武大哥,你在哪里……”有个人游来,是何明兴,他踉跄上岸,大口喘气。“看见武副支队长没得?”袁得水急问。何明兴摇头:“水浪子好大,天黑,没看见。”袁得水鼻头发酸:“找,沿江找,一定要找到他!”两人沿江岸往下游寻找,直寻到天光大亮,哪里还找得到。袁得水用枪口直指何明兴:“何明兴,都是因为你等叛乱!你给老子老实点,莫耍花招,给老子瞪大眼睛找,找不到老子毙了你!”何明兴哀容满面:“袁长官,您和武长官大人大量,放了小的一马,我感恩您们,我再不会干叛乱的错事了,我随您找……”
无情的江水东流,江面飘来零星的圆木、杂物,不见人影。
袁得水对了苍天呼喊:“老天爷耶,得水求您了,求您保佑我武大哥平安……”
天空阴着张脸,像是在说,就看他个人了。
袁得水想,武大哥水性好,也许会没事的。就让何明兴领他去王家沱街上他那“何氏面馆”,找他老母亲要来了那银手环,押解何明兴去蜀军政府揭发叛乱者,将功折罪。之后,便匆匆去找喻笑霜,说了原委。喻笑霜接过那银手环细看,泪水长落:“啊,不想德厚弟娃竟是承忠苦苦寻找多年的三儿子,天呃,近在咫尺却一直未能相认……”袁得水说:“喻大爷,您看清楚啊,是不是您当年用来买武副支队长那银手环?”喻笑霜点头:“是,肯定是。你看,这手环是纯银的,上面刻有‘武’字,是干爹送给我的……”喻笑霜就要跟袁得水去李雨灵处,却被叫去同盟会开紧急会议,袁得水就独自去了李雨灵在军营里的家,说了一切。李雨灵心如刀绞,泪珠子断线,德厚,我的德厚,你不会就这么走了的,你会平安逃生的:“得水,我们再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寻来布篼背上儿子,跟袁得水去江边雇了艘小船,顺流寻找,直寻到下游的漩涡道道的人称鬼门关的唐家沱。她是极不情愿看到夫君尸体的,没有看到,心生希望:“德厚,你不能走你不会走,你不会留下我孤儿寡母的……”伤心哭,哭得瘫软。儿子亮亮在她背上哇哇啼哭。袁得水个武夫也苍然泪下,竭力宽慰,护送她母子回家。
李雨灵回家后,看墙上挂的她与夫君的结婚照片,看书桌上放的全家福照片,搂抱儿子落泪:“儿子,亮亮,爸爸会平安回家的,会的……”陡然起身,抱了儿子出门:“亮亮,我的乖乖儿,妈带你去找你亲爷爷,你爸爸说了,你的大名得要贵人取,你亲爷爷就是贵人……”极不情愿地想,夫君,万一你走了,我母子也还是有至亲的亲人相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