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只关心你娃儿。”
“嘿嘿,我更关心你。”
宁继兵说,亲了范晓梅一口。他夫妻是搭乘“蜀通”轮到涪州,再由乌江乘木船经彭水去黔江县的。同盟会决定近期发动黔江起义,他们去参与策划。
“啊,晓梅,你不该来!”宁继兵担心说。
“就是怕你不让我来,我才没有把怀娃儿的事情跟你说。”范晓梅说。
“不行,你到涪州就下船,搭船回重庆,你肚子里的娃儿重要。”
“还早呢,你担心啥子。莫忘了,在同盟会里你属我管,不是我的举荐,你连我的助手都做不成。到了黔江,人家根本就不认识你。”
宁继兵心里矛盾,好不容易争取到参与这次行动,一腔热血去黔江,不想晓梅有了身孕:“晓梅,我求你了,千万别去,你把接头人和接头暗号告诉我,我一定完成好任务。”
范晓梅严肃了脸:“宁继兵同志,这可是武装起义的革命行动,你我都发过誓的,为革命流血牺牲在所不惜……”
船停了,停靠涪州码头。
在涪州下船的乘客拥挤下船,被一队上船来的川军拦住,说是请大家等会儿下船,说是船上载有私贩的军火大烟,搜查后就放行。下船的乘客都吵嚷埋怨。
这队川军的头头是全副武装的武德厚,线人领他直奔货仓,指点一堆绿色包装的货物。武德厚对身边的营官袁得水说:“给老子打开!”袁得水就指挥士兵开包。“呃,军人也要讲理噻,啷个随便动人家的货物啊!”一个穿貂皮大衣的年轻女子走来。武德厚见她面熟,想起来,她像是雨灵,揉了揉眼,跟前这个穿着举止高雅的细白女子,怎么也难以跟手持竹篙穿青布衣裤的光脚板雨灵划等号。“呀,是武大哥,不想在这里遇见了你,你不认得我了,我是雨灵!”雨灵惊喜说。袁得水呵斥:“你乱喊啥子,这是我们武副统领!”武德厚也惊喜,她真是雨灵,拱手笑:“是雨灵啊,德厚感谢你的救命之恩!”雨灵嘻嘻笑:“不想你是恁大的官啊,呃,你的士兵咋乱动我的货物?”武德厚不想这些货物是雨灵的,一时犯难,雨灵救过自己,可走私军火大烟非同儿戏:“雨灵,实在是对不起,职责所在,我不得不搜一下。”雨灵淡然笑:“武副统领,请便。”袁得水就指挥士兵一一打开绿色包装的货物,装的是细软洋纱、精致猪鬃、各色夏布、药材山货等物,没有发现军火和大烟。武德厚恨盯线人:“你啷个说?”线人是原李泓寿的小喽啰马娃子,二十七年前,他在泓寿庄犯了事儿,李泓寿让他自己挖坑自己埋。他没有死,拉他去活埋的袍泽兄弟私下里放了他,他对狠心要他命的李泓寿恨之入骨,一直想寻机报复,听闻李泓寿走私禁物,就私下里跟踪。胡子巴茬的戴瓜皮帽穿老棉袄的马娃子凑到武德厚耳边,说:“我清清楚楚听他们讲是放在绿色包装的货物里的,狡兔三穴,也许李泓寿是装在其他包装的货物里的。”武德厚心里释然,跟雨灵无关,朝雨灵敬礼:“对不起,雨灵小姐,请你见谅。”雨灵说:“看来你们的情报有误,不知者不为过,好吧,本小姐就原谅你。”武德厚问:“雨灵,你是做生意的?”雨灵说:“我讨厌做生意,是我爸爸的货物。”武德厚想,她爸爸可不是一般的商人,就想姓雨的商人:“呃,没听说过有姓雨的富商啊。”雨灵说:“我爸爸姓李,叫李泓寿,我的全名是李雨灵。”“你是泓寿庄李泓寿李大爷的女儿?”武德厚问。李雨灵点头。武德厚心里不快,这混蛋咋会生了这么个心善乖巧的女儿:“你是他家老几?”李雨灵说:“我是他幺女儿。”袁得水对武德厚说:“武副统领,那些货物搜不搜?”“搜,张统领交代的任务必须完成!”武德厚话硬,心想,倘若真搜出有李泓寿私贩的军火大烟,会使李雨灵难堪的,又想,不论是完成张统领的指令还是自己这个同盟会员的庄严职责,都应该铁面无私搜查,希望李雨灵跟她父亲不是同伙。
宁继兵、范晓梅走来。范晓梅笑说:“德厚,原来是你带兵搜查禁物,好!”宁继兵拍他肩头:“德厚,你做得对!”武德厚惊喜:“哦,你们也在这船上!”跟宁继兵拥抱,轻搂了一下范晓梅,心里有股痛。时间抚平着他心中的创伤,毕竟都是好朋友好战友。武德厚介绍了李雨灵,说了她搭救他之事。宁继兵、范晓梅都向李雨灵致谢,心里也都腻歪,她可千万别跟她父亲一样做坏事。袁得水来报,在一堆麻袋包装的货物里搜查到了军火和大烟。
早早去到山后的白日抛洒来冷辉,为大地山河码头镀了层银。宁继兵、范晓梅、武德厚、李雨灵顶寒风登陡峭的码头石梯,登上石梯后,都身上冒汗,都说安逸,不冷了。
爬上一道斜坡,四人来到涪州城的繁华路段。
涪州乃巴国故都,自古是商贾云集的水码头。县城依山傍水,主要街道就只一条不宽的马路。马路随长江蜿蜒伸向与乌江的交汇处。街道两旁挤满高高矮矮的房屋。街上人流熙攘,店铺挨门接户,大户的商号已挂出闪亮的红灯笼来。
在船上时,武德厚就说了请吃火锅,四人进了街上的“福成火锅馆”。李雨灵听说吃火锅,也要跟来。武德厚问她不管船上的货物了?李雨灵说她爸爸安排得有人管,她不过是坐船玩耍,在哪里玩耍都行。军火大烟是搜查到了,货主却不是李泓寿,是个叫査旺的北方口音的商人,此人早已不知去向。只好没收了这批违禁货物,让袁得水带人随船东下,顺藤摸瓜追查货主。范晓梅私下对武德厚说,这査旺不定就是李泓寿的同伙或是下属,抓住他就可以查到真凶。武德厚觉得也是,希望能查实了严办李泓寿,又还希望此事与李泓寿无关,担心李雨灵会被牵连。细心的范晓梅察言观色,凑到武德厚耳边说:“德厚,你可一定要公私分明。”武德厚血液上涌:“晓梅,你放心,天王老子违法我也不会放过。”心里还是担心李雨灵。李雨灵能喝酒,向他们挨个敬酒,都喝的满杯。武德厚问:“李雨灵,你是富家女,啷个又在那打渔船上,穿着和船技都硬还是那么回事儿?”李雨灵笑:“我爷爷是渔翁,那渔船是爷爷留下的,我没事就划那渔船去打渔玩。”范晓梅说:“你一个女娃儿,江上打渔好危险,你爸爸同意?”李雨灵说:“他才不同意呢,可他拿我没法。”武德厚心想,她还有个性,又想,并非都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卖葱儿买蒜的,希望她与她老子不是一路人。
四个人吃完火锅出店,没有星月的夜空锅底般黑,街上寒风嗖嗖,灯烛昏暗,行人稀少。范晓梅和宁继兵向武德厚告辞,说是要去找客栈住宿。相见后,范晓梅对武德厚说了去黔江县的实情,叫他要绝对保密,对外人说他俩是去彭水县游玩的。还说,倘若她和继兵有不测,希望他安抚、照顾他俩的老人,希望他革命到底。武德厚拍胸脯应承,遗憾自己未能参加此次行动。范晓梅说他在军营里好,对革命会有更大的作用。这时候,武德厚的勤务兵来报,说是已为范晓梅、宁继兵订好了“涪州旅馆”的单间客房。武德厚说:“晓梅,继兵,我送你们去旅馆。”范晓梅笑:“当官的是不一样,派兵去为我们订了房间。好嘛,我们就去住,钱我们自己掏。”武德厚说:“晓梅,你就连我的一点心意也不领受?”宁继兵说:“吃火锅你请,住宿你又请,那啷个要得。”李雨灵说:“他当官的有钱,你们就莫要推辞了。”范晓梅摇头笑:“好嘛,就领受你的心意。”武德厚呵哈笑:“这就对了噻。”心想,这个李雨灵,说话的口气就活像是他的啥子人,心里有股热,倘若她跟李泓寿不是一路的,老子就娶她做婆娘。
安排好范晓梅、宁继兵的住宿后,武德厚朝涪州的川军驻地走,李雨灵跟了他走,勤务兵尾随。武德厚没有问李雨灵去哪里住宿,希望跟她走走,就让勤务兵各自回驻地去。“雨灵,你爸爸……”武德厚想说你爸爸不地道,尽做坏事,却改口说,“你爸爸的生意做得大呃。”李雨灵撇嘴说:“他钱鬼一个,成天想的都是钱,还敲诈别个的钱,我就看不惯。我爷爷说钱够用就行了,钱多了害死。呃,武大哥,你是不是也敲诈别个的钱?哼,你们当官的……”“我们当官的啷个,未必都是坏人?”“差不多。”武德厚心里高兴,看来她跟他老子不一样:“雨灵,你说的对也不对,当官的也有好人。”“少见。”“少见说明还是有,比如说本人就是好人。”“王婆卖瓜……”
二人路过一家夜食店,李雨灵说好冷,想吃卤菜喝夜酒。二人就进店落座。店里就他两个,头缠蓝帕的老店主热心端菜上酒,还端来盆杠炭火。灯烛、盆火让李雨灵的脸蛋妩媚,她用细白的手抓盘子里的卤鸭脚板、卤牛肉和花生米吃,小嘴巴不停咀嚼,喝酒,扑闪两眼:“呃,武大哥,你咋不吃?”武德厚的目光不离她那红嫩的脸蛋:“我看你吃,你吃得好香。”“我就喜欢吃卤菜。”李雨灵说,用筷子夹了块牛肉到他碗里,“你也吃,好吃。”这个李雨灵,自己用手抓牛肉吃,却给他用筷子夹,是个细心女子:“呃,嫁人没得?”武德厚问,吃牛肉。“没有,有合适的就嫁。”“就没得合适的?”“没得,合适的男人难找。”“好找,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李雨灵抬眼盯他,面露高傲:“人家又不是童养媳。”武德厚心灰,这女子眼睛高,还是说:“是,我是大你十几岁,可大男人晓得疼小婆娘。”“真的?”“真的!”“那,我想想。”李雨灵说,“呃,武大哥,你教我打枪,要得不?”“要得……”
两人在这夜食店吃喝得久,老店主打起瞌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