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徙回到“常家土楼”后,让光圣将她继母赵秀祺父亲的遗骸送去赵家,由赵家安葬。让老憨雇人在自家后山砌了座依山面水的石墓,安葬了母亲柳春的遗骸,在佛堂内添了母亲大人的牌位。她在母亲的牌位前焚香祭奠,诉说心声,妈,您老人家到家了。妈,女儿要跟书林结婚了,您不会生气吧,他是个好人。
拜毕,她回到住屋里,抹去脸上泪痕,穿了女儿光莲为她做的软绸氅衣,朝院坝走,她要去见赵书林。
离家的这些日子里,她一直念想着他,她要给等了她多年的这个书呆子以回报。使她难断的是,她是否上赵家的门。虽然维翰离她而去,可儿女们还在身边,她是常家的掌门人。书林对她说过,任随她住哪边都行。可妇道难违,不去男方家行吗?老憨说,是赵书林求婚于你,就该他当上门女婿。桃子说,干脆两家合一家,那大荣桥早就把赵常两家连在一起了。她想着笑,桃子说得也对。撞在一个人胸前,抬眼看,是赵书林。
赵书林失魂落魄的样子:“宁徙,你可回来了,大事不好!”
她一悸:“书林,出啥子事了?”
赵书林说:“我刚从重庆府赶回来找你,要出人命了!”
听了赵书林的述说,她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在她离家的这些日子里,重庆知府赵庚弟领兵智取了铜鼓山,已将孙亮、玉霞缉拿归案,定了死罪,近期就要问斩。赵书林去重庆府探监,与玉霞抱头痛哭,发誓要搭救她。他去找了养子赵庚弟,求他饶他表娘玉霞一死,哪想儿子铁面无私,说玉霞罪行累累,按律当斩。无论他怎么说情,养子都没有松口。赵书林是来向她求助的:“你是庚弟的亲妈,这事只有你出面说情了。”儒儿啊,你可是遇到难事了。按说呢,你秉公办事是对的,可玉霞是你养父的亲表妹,是他早年的恋人。这事可咋办?她的心乱了。
管家吴德贵已雇来马车,就停在“常家土楼”院门外。赵书林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宁徙出院门,推她上了马车。
马车绝尘而去。
时已立秋,依旧酷热,挤坐在马车厢里的她和书林都汗湿衣衫。她想对书林说,还是别去为难儿子了,又说不出口。她知道书林对玉霞的深情和负疚,理解他搭救表妹的急切心情。
马车在重庆知府官邸门前停下。坐在马车杠沿上的吴德贵跃下车去向卫士通报。很快,知府赵庚弟的管家就恭迎出来,说是赵大人正在给新上任的官员们训话,领了宁徙和赵书林去后厅喝茶等候。
这后厅有侧门与正厅相通,听得见正厅里的说话声。
“你们新官上任,本府告诫你们要‘八不可为’,这是我母亲大人谆谆教导我的。一是钱不可贪。钱钱钱命相连,这话不假,有钱才能生存,可得取之有道。做官贪钱会招民唾弃,要丢乌纱帽甚而丢性命的;二是官不可讨。讨官、买官会丢了清流名节、扔了文人品格、弃了公众信任。手莫伸,伸手要后悔;三是上不可媚。有求必媚,无欲则刚,留一点风骨当桅帆,行之才远。无风骨之人如同风筝,一时高扬却命系一线,断线时连声音都听不到;四是下不可慢。切不可高高在上不体民情,否则会独断专行,贻害众生;五是友不可卖。分分合合聚聚散散乃世间常情,卖友求荣、求名、求利、求自保之事皆不可为,更不能黑心害友;六是师不可弃。立世做人的本事不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是他人教自己学的。即便是老师有错亦不可弃,不能忘本。本府的老师就是我的养父,他对我的教诲我没齿不忘;七是私不可有。做官之人凡事要秉公而断,且不可因亲情、友情而徇私枉法;八是祖不可忘……”
宁徙听着,心里有股豪情。赵书林急于搭救表妹,埋怨儿子话多。
赵庚弟送走上任的新官们后,赶紧恭迎母亲和养父。他知道母亲和养父来意,却万难应承。铜鼓山的土匪乃一大祸患,抢贪官宣贵昌上贡的钱财他是暗自高兴的,可这帮土匪见富人就抢也是民怨沸腾,连朝廷都惊动了。他外公军机大臣宁德功就给他写来急信,督促他要尽快剿灭这帮土匪。那土匪山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官军多次攻打无果。他决定智取,派人化装上山打探虚实,得知匪首孙亮要大摆筵席庆贺生日,就抓住这个良机,派官军悄悄围住山寨,待暗探传来土匪们酩酊大醉的消息时,指挥官军一举攻上山寨,将匪首夫妇一并缉拿。他知道匪首夫妇与乃自己亲戚,带了酒菜去男牢房探望孙亮。孙亮大口吃喝:“我有这一天是迟早的事,也罢,栽在你手里我认了。只求你看在亲戚份上,善待我那儿子孙善。”他点头应承,又带了酒菜去女牢房探望玉霞。玉霞泪流满面:“庚弟侄儿,表娘死而无憾,只求能再见你父亲一面!”他应承,安排了养父与她相见。
宁徙是第一次来儿子府邸,进正厅后四看。厅堂宽敞,挂有梅花图。宁徙细看图上的字:“梅花香自苦寒来。”颔首。又看厅堂正中,挂有“退思厅”三个字的匾额,问道:“我儿咋刻这三个字?”儿子答:“母亲,这是养父教导儿子的为人处事之法,凡事作退一步想,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以退为进,求得海阔天空。”宁徙说:“凡事作退一步想,有其道理。不过呢,我想,还是要凡事以进取为上。”儿子颔首。赵书林心急如焚,激动地再次说了玉霞万不可杀的种种理由:“儿子,玉霞是你表娘,她最疼爱你,她可是救过你的命的!”声泪俱下。赵庚弟两眼发湿:“父亲大人,儿子体谅您的心情,可儿子是朝廷命官,得以国家的法度为重。”赵书林唉唉发叹,推搡宁徙:“你快说话呀!”宁徙说:“儿啊,你看……”儿子对她拱手:“母亲大人,儿子也想救她,可她是匪首的压寨夫人,实在是十恶不赦,祈望母亲大人体谅儿子的苦衷,祈望二老支持儿子。”宁徙为难,泪眼盯赵书林:“书林,你看……”赵书林怒了,从未有过地对她瞠目喊叫:“宁徙,你得全力帮我,你万不可以心软!我一定要救玉霞,就是我去为她抵命也心甘情愿!”宁徙的泪水滑出眼眶,老天爷耶,咋给我出这天大的难题!泪水蒙面的儿媳妇焦思弟来了,向宁徙和赵书林请安,对夫君说:“看在二老前来求情的份上,你就饶了她的死罪吧,啊!”赵庚弟黑眼喝道:“妇道人家,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焦思弟怒了:“是你亲口对我说玉霞表娘救过你的,你还说,她也救过你的亲生父亲常维翰。你这个人,咋就这么绝情!”赵庚弟欲再呵斥,见两位老人在场,息怒道:“夫人,是有这些事,可这是私事,我不能以权谋私。”宁徙听着,想到玉霞救光儒和维翰之事,心痛如裂,又理解儿子的作为,颤声说:“光儒,就没有一个给她悔过自新的机会了?”赵庚弟摇头:“母亲大人,没有了。省府的批文已到,已经布告全城了,她和匪首孙亮今日午时三刻问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