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镇附近的地里都种有庄稼,各背了一个孩子的他俩就走过大荣桥,沿了河岸上行。
走一阵,宁徙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老憨,我们上山,山上的荒地一定多。”就朝荒山林地走。
地势越来越高,宁徙气喘吁吁,走着,停下步子,眼前闪现出老家那重岭叠冈的望月岭的景象:“老憨,你看这里像不像我们老家那地势?”
老憨皱眉看:“说像也像,说不像也不像。”
宁徙说:“你见过我们闽西那土楼吧?”
老憨道:“岂止是见过,我还修过那土楼,我是木匠。”
宁徙大喜:“你是木匠啊,好。老憨,你看这片山林地,活像一张老大的椅子,要是我们在这‘椅座’处修建一座土楼,你看像不像我们老家?”老憨道:“那就像,像。”宁徙说:“就是这里了。”
中国的民居有四合院、围龙屋、石库门、蒙古包、窑洞、竹屋,而掩藏在崇山峻岭中的福建民居客家土楼却鲜为人知。
客家土楼呈方形、圆形、八角形或椭圆形,以种姓聚族而群居。长途迁徙的客家人得靠相互关照渡过难关,他们每到一处,本姓本家的人总要聚居一起。
客家人居住的多是偏僻山区,虎豹侵袭、盗贼猖獗,加上当地人的袭扰,便建造了这种“抵御性”的城堡式土楼建筑。
客家人承中原遗风,纳南方灵秀,创造了独特的客家文化,规模宏伟、凝内御外的土楼就是其代表。一座土楼就是一个村庄、一个宗族、一个社会。
人们聚群而居,婚嫁丧葬、岁时喜庆、邻里相处,自成习俗和章法。游大龙、走古事、做大福、玩花灯、敬祖不敬神,骤悍旷古,为域外人少见。
宁徙老家的土楼就是修建在望月岭那椅子形的山地上的。
人以居为安,宁徙来川后发现,这里民风纯朴,住户散居,她得入乡随俗。她修不起也没必要修建家乡那种聚居的土楼,却也希望今后会有拓展,就修了这有土楼影子又杂以四川农家民居样式的房子。修建这房子,老憨出了大力,去乡场上雇来临工,自己又当工人又当工头。
田土不愁,真还是插树枝为界。在这里落户后,他俩每日里辛勤开荒种地,这里有了生机。
老憨勤快,干活卖死力气。她问过他身世,他说他是个孤儿,跟随一伙移民进川。再问就问不出啥了。她担心过老憨,怕来历不明的他会对自己起歹心,可接触以来渐次放心,老憨对她唯命是从,全然是主仆关系,她是离不得他了。
“筛干包谷啊。”老憨的闽西话带了川腔,“后天县里赶大场。这里地广人稀,赶场天去赶个人气。”从水桶里舀水洗手、洗脸。宁徙的话也带了川腔:“要得,我们去赶场,去买头水牛,还买些秋包谷种子。”四川人听不懂他们那福建话,必须学会当地话才好交谈。老憨用发黑的帕子擦脸上手上的水:“夫人,有件事情我一直想说。”点燃叶子烟抽,喷出烟云。
“你说。”
“我们插占了这些田土,可还没有得到官府的认可,还是得去县里办全手续才好。”
宁徙点头:“直接去县里还不行,傅盛才说过,得要把我们插占田土的位置、四至、块段、亩数和栽粮的情况写成地牒,先要找村长、甲长、里长逐级核实,再才呈报去县衙门发执照。我打问过乔村长,这荣昌县置有十二个里,里之下是甲,甲之下是村。”
老憨道:“手续多。”
宁徙笑:“手续是多,可有得这么多田土还是高兴。”
屋里的婴儿啼哭。老憨赶紧进屋抱出两个婴儿来,他好喜欢这对双胞胎,都才出生两三个月,还在吃娘奶。
他乐呵呵诓哄孩子:“啊,乖乖光圣少爷、乖乖光莲小姐,饿了啊,要吃娘奶啰。”
宁徙从老憨手中接过两个婴儿,笑道:“啥少爷小姐的,也就是你的侄儿侄女呢。”老憨道:“不敢不敢,我这下人可是承受不起!”
宁徙笑,侧身子解衣扣,敞开出两个奶子来。光莲、光圣的两张小嘴就各咬一个奶头吮吸。
值得庆幸的是,她的奶水还算旺盛。入乡随俗,跟这里的乡下女人一样,她给孩子喂奶也不避讳男人,对老憨更是放心。
宁徙给孩子喂奶时,老憨就去劈柴。
这里林木葱郁,随处可见残木枯叶。老憨曾对主子产生过邪念。那是来荣昌县的途中,那日天色已晚,寻了个旅店投宿,住隔壁屋的他听见宁徙屋里两个婴儿啼哭,心想,夫人该给孩子喂奶了。那一路上,夫人给孩子喂奶时都避着他。他想偷看她喂奶,又诅咒自己浑蛋,竟然对救命恩人起邪想。
两个婴儿的哭声越来越高,号啕起来。他躺不住了,起身穿上衣服去隔壁敲门,夫人没有应声。他急了,担心夫人会有不测,这年头杀人越货之事常有。就死命推开窗户翻进屋去,连声唤夫人。他走到夫人床前,借了月光看,夫人身边的两个婴儿舞手抬脚嗯哇啼哭,夫人却仰躺酣睡,肚兜解开了的,胸前白花花的。
他顿时热血上涌,喷吐粗气,本能地伸出颤抖的手,最终,他那手扪到她的额头上。啊,好烫,夫人是生病发高烧昏迷了!扇自己耳光骂自己坏蛋,赶紧拉肚兜盖好夫人胸口,急忙点燃蜡烛。才想到用湿毛巾为夫人敷额头降温,又为夫人喂凉开水。他生病时,夫人就是这样照护他的。
忙碌一阵子,夫人清醒过来,朝他颔首致谢,侧身拉开肚兜喂两个哭得凄厉的婴儿。他赶紧去找旅店的人请来郎中,为夫人把脉开药,接着是熬药喂药,忙了大半夜。回房间躺到床上时睡不着,俯身折腾,直到天光初露才入睡。自那之后,他想看夫人喂奶又极力控制自己。自己向夫人指天发过誓,当牛做马侍候她一生,一个下人是不能对自己的主子产生邪念的。
老憨劈柴时,给两个孩子喂完奶的宁徙也来帮忙。之后,二人去地里忙活路,直到黄昏才收工。吃罢晚饭,天就黑了,山乡月夜,一片空寂。
宁徙诓哄两个孩子入睡后,吹熄菜油灯,躺在床上睡不着,思念维翰和光儒,禁不住两眼发湿。听见隔壁屋里老憨的鼾声,心里稍得慰藉,幸亏遇了这个忠厚的老乡,否则,她母子三人将会遭受更多的苦难,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在此地安家。
老憨其实不憨,也不丑,实是精明能干。她翻了个身,强迫自己入睡。这大山弯里,就她母子三人和老憨,一到夜里就倍感孤寂,一个健壮的男人睡在隔壁,使她有种莫名的躁动。
“咣当!”隔壁屋里一声响,宁徙一悸,土匪来了?乔村长家就被土匪抢过。
她穿衣下床,操起床边那把老憨进城为她定做的五尺长刀,轻脚轻手走到隔壁的屋门口。她想喊老憨想推门又止住,万一有土匪在里面会惊动了的。有武功的她轻步走,想抓住土匪,为乔村长追回被抢的钱物。
走到窗前时,踮脚朝格窗里看,目光随扑进格窗的月光搜索。没有土匪,老憨床边的地上有个酒碗摔碎了,老憨的一只手横搭在木桌上。她松了口气,个老憨,就喜欢喝上两口,翻身时把酒碗打碎了。目光被牵住,面颊如火灼,个死老憨,竟一丝不挂。她赶紧收回目光,该死,男女授受不亲。回到屋里上床,身心都难受。
乔村长介绍的那个小保姆明天就要来了,她想。后半夜才恍恍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