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徙取丝巾往腰间一扎,系死裤腿,拿了五尺长刀跟桃子出门,活像个侠女。是桃子赶来对她说,那个军官又带领官兵来煤窑捣乱了,一个个气势汹汹地,扬言要查封煤窑。她怒了,不信这个邪,要去与他们讨个说法,为啥子要查封煤窑。
马翼来煤窑一年多了,不仅把好技术关,还召来一帮湖北家乡的窑工,采煤进度加快,煤炭的质量不错,一担担黑金变成了一锭锭白银。她好高兴,时常跟了船队送煤进城。开采的煤炭在荣昌县销不完了,儿子光圣就领了轿行的骡马队运往重庆销售。不想,却将重庆的官兵引了来。那领头的军官说:“你们来重庆卖煤,得要提高税银。”她只好答应。后来,那军官又变本加厉增税。光圣说:“这家伙是在敲诈。”给了那军官两根金条,平息了一阵子。不想,这家伙的肚子填不饱,时常领了官兵来煤窑骚扰,勒索钱财。宁徙对老憨说:“一文钱也不给,看他敢咋样。”
现在,他居然来查封煤窑了!
已过不惑的宁徙步子还是那么矫捷,桃子落在后面:“夫人,你好得行,走山路也恁么快。”她说:“从闽西到四川,万里之遥都走过来了,这点山路算啥子。”
六月的太阳跟了她走,如同罩在头上的火炉,汗水湿透她的衣裙。赵书林跟了女儿赵莺急匆匆赶来,看见前面的宁徙,心里惊叹,活脱脱一个年轻少妇的背影。“宁徙,我才听赵莺说,他们要查封你家的煤窑!”赵书林赶上来,喘吁吁地说。宁徙没有停步:“谢谢关心,我得去跟他们说理。”赵书林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他四人疾步上山,走过后山那“跷脚土地菩萨”小庙,走过后山瀑布,转过山脊,看见了“小荣煤窑”。
煤窑前,官兵与窑工对峙,官兵把住窑洞口,不许窑工进洞采煤。马翼义愤填膺:“么子啊,你们是要官逼民反呀!”扬动手里铁锹,“我们窑工是靠挖煤挣钱吃饭的,你们是在砸我们的饭碗!”窑工们愤怒,纷纷指责。军官拧眉:“马翼,你小子胆敢领头造反,来呀,给我绑了!”官兵们上前抓马翼。手持铁锹的常光莲护到马翼身前:“我看哪个敢动手!”军官道:“个小女子也逞强,一起给我绑了!”官兵们就将马翼和常光莲一起绑了。老憨二目喷火,对窑工们喊:“都还愣起做啥子,都是站起撒尿的,跟老子上!”手持煤具的窑工们瞠目朝官兵逼去。军官对官兵喝叫:“你们手里的兵器是吃素的呀,给老子杀!”官兵就持刀械对窑工动武,窑工们用煤具抵挡。
一场铁血打斗,几个窑工受伤倒地。
“住手,都住手!”宁徙疾步赶来。
双方住手。
赵书林和赵莺赶紧去为常光莲和马翼松绑,老憨和桃子为几个受伤的窑工包扎伤口。
军官盯宁徙:“真佛现身了,宁徙,你终于来了。”
宁徙说:“我家的煤窑,随时都可以来。”
军官狞笑:“你家的煤窑?哼,你晓得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惊动了皇家的龙脉了!”
宁徙冷笑,赵书林对她说过,康熙爷禁止挖煤就有这条理由,可现今是乾隆爷坐天下了:“你吓唬哪个,当今皇上说过不许挖煤吗?”
“这,”军官语塞,喝道:“宁徙,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拒缴大清的税银!”
宁徙道:“我拒缴了吗,我可是有税单的。”
军官说:“你,你克扣税银,没有缴够!”
宁徙道:“我不仅缴够了,还多缴了。”
赵书林气不过,喝道:“你应该知晓的,当今皇上刚下了圣旨,普免天下钱粮,全免八省漕粮、广蠲赋税,还下旨大兴河工,昭告保护百姓田园、庐舍和人身安全。”
宁徙补充:“皇上还整顿吏治,严惩贪官,连皇亲国戚也难逃法网。”
军官听着,面色煞白,担心宁徙说出他贪渎的事来,欲罢兵回重庆又难决断。是他的上司川东道道台大人指使他来的,叮嘱他务必让“小荣煤窑”停工歇业,迫使宁徙去见他。此时,骑虎难下的他恼怒也委屈,那两根金条他给了道台大人一根呢。
宁徙问:“怎么,你没得话说了吧?”
军官软了话:“我也是奉命办差。宁老板,你看这样要得不,你如是想开窑挖煤,就跟我去重庆一趟,去找道台大人说说,也许事情就会好办。”
宁徙听说过那道台大人,他是体察民情的:“我可以跟你去,但我们今日必须开窑挖煤,不然,我拿啥子给窑工们开工钱。”
窑工们都怒盯军官。
军官胆怯:“这,也行。”
赵书林担心宁徙,拉她到一边,说:“宁徙,你不能去,衙门深似海,弊病大如天。”
宁徙道:“我得去,不信就没有个讲道理的地方!”盯赵书林,心滚热浪,“书林,谢谢你,我不会有事的。啊,万一有啥子事,我家的事情你就费心多关照了。”
赵书林更担心:“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去。”
宁徙笑:“你肚子里墨水多,却无缚鸡之力,我带老憨去。你放宽心,我儿子光圣和他那轿行还在重庆呢,真有啥事儿也不怕。”
宁徙在老憨陪同下,骑马随官兵来到重庆城道台府大门前。军官跑去通报,回来笑道:“大人等您呢!”带她去见道台大人,让老憨在门外候着。
道台府很大,宁徙跟军官穿过回廊,走过堂屋、二堂、三堂、东书房,走进一间阔气的卧室里。军官为她泡了茶水,恭谦道:“这屋子道台大人刚刚装修过,他现有公干,让您稍候片刻,请坐。”退出门去。宁徙坐下,端茶碗喝茶,见屋里粉刷一新,床榻、柜子、桌椅古色古香,墙上挂有条幅:“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苍难欺。”心想,这个口碑不错的道台有见地。听见咳嗽声,一个官员走进屋来。宁徙看时,懵了,竟是仇人宣贵昌!
宣贵昌坐到雕漆木椅上:“宁徙,你诧异是我吧,我那前任犯事儿丢官了。”他是花重金买到这个肥缺的。
宁徙明白了,现在的川东道台是宣贵昌了:“你那前任是个好人。”
宣贵昌说:“好人?他呀,不会做人,不会做官。”心想,自古都是这个理,越狠之人升得越高,“宁徙,我们不说他,我呢,刚来上任,还望你这个老乡多多关照。”
宁徙撇嘴:“老乡,我可没有你这个老乡。我关照你?哼,你莫整我就行。”
宣贵昌拉椅子挨近宁徙坐,诚恳道:“宁徙,都这么多年了,你还记恨我?其实,我也是奉命行事。咳,就算我有错,也请老乡原谅。我现今是省府驻川东道的道台了,偌大的川东地界都属我管,我是可以帮你的,亲不亲故乡人嘛……”
宁徙听着,耳际嗡响,想起维翰被他整得好惨,至今不明生死。想起清官焦达被他陷害致死。想起她和书林都接到儿子从贵阳写来的家书,说他已与焦达之女焦思弟结婚,细说了为何没征得他们同意就急办了婚事的原因,除他俩真心相爱外,也与眼前这个禽兽不如的宣贵昌所逼有关。她怒气横生,拉开椅子,说:
“宣贵昌,宣道台,你不是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