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儿终于被撩拨得按捺不住了,同时也心惊蒙面人这等难以对付,在论辩术上可谓深得其中三味。
老家伙一直在混淆视听。时或义正词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时或顾左右而言他运用虚假命题揪住一点不放,死缠烂打歪曲事实搬弄是非。不错,就眼前情势而言,这些话大抵都是说给风潇潇一个人听的。哼哼,老狐狸,这是在玩弄项庄舞剑的把戏吗?但是雨儿也不能肯定风潇潇是何想法,所以如不在理论上彻底击垮蒙面老大,恐怕会留下医后之症。她明白,老家伙再次偏离话题无非是想说红叶山庄出于一己之私而隐瞒真相包庇凶手,以似乎正确的立论设置陷阱等待自己往里跳。那么一个应付不好,红叶山庄就脱不掉洗不清,不认也得认藏污纳垢的事实。后果呢?不仅树立了三天尊弟子这样的强敌,传播出去山庄恐遭天下诟病,以后大概也无一庄的立足之地了。想到这里再次强压怒火嘿嘿一声冷笑:
“老伯,你烦不烦?装腔作势似是而非胡编乱造太下乘了吧,到底是谁在偷换概念?而咱们红叶山庄又岂会和你意向一致?算了,这些陈辞滥调不要再嚼了,人人心中自有公论,岂是巧舌如簧歪曲得了的,我看倒是您老人家该闭嘴了。”
“哦,姑娘这是认肯老夫的指证了?”
美目冷电湛湛,如花笑靥瞬间罩上一层寒霜,怒斥一声:“你这人为老不尊,和平既存于道,你却至死不悟。看来狼子野心阁下是不会放过红叶山庄了。狼就是狼,总要吃肉而狗终将吃矢,那么好呀,你既崇尚暴力……”
话未说完,右手突然挥动,就见身边松枝之上霜花乱颤,顷俄汇聚成线,银蝶般翩翩而至,绕飞一匝,落于纤纤玉手之中化为一汪清露:
“如果有人一定要混乱天地纲常,恶扰人道,就依你,看看谁的拳头大些……”
清露忽然再升华为气体,一线白练袅袅升空而去——“只是体上天好生之德,小女子实不忍见人生短暂,白发红颜之叹尔!”
“妖,妖法!”
蒙面人变色惊呼,倒退数步,双睛标圆嘴张开了合不拢,粗嘎的嗓音都已改了声。
“毋乃幻花伽蓝手乎!”五怪人之一蓝靛脸的怪人高声喝道,“美姑娘道修深厚,域外之人佩服!”
吐字不甚清楚,艰涩生硬味道怪怪,厚重之中带出北地蒙藏余韵。且将深厚武学称之为“道修”,足见看法各异,认知不同。
雨儿点头微笑:“异域高人,传言不谬。但不知可有破解之法!”
一暗红脸人道:“破解不敢言,如以我‘琅环秘戏’较之低昂,胜负殊难意料。”
“琅环秘戏,那是什么呀?小女子才疏学浅,不知为何种绝学,想是极厉害的吧!那,小女子就向各位讨教讨教学习学习,不知各位英雄肯否赏脸?”
说完深深一福,微笑以待。
雨儿天性温良恭俭绝非猎奇好斗之人,但她深知今日事况绝难善了,与其被动应战不如先声夺人取强势占机先,至少在精神上能够给予对方震慑和打击。同时也深感眼前敌势过于强大,虽则刚才伤敌甚多,但对方的主力高手似乎并未全部参与进来,凋林深处是否还有其他隐伏不得而知。尤其对面这五个怪人,非但传说离奇,恐怕绝学也一定神秘霸道不比寻常。人们在害怕的时候,往往因为两种情况,一种对象太过厉害,另一种就是对对象不了解。这五人她就几乎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姑娘虽然表面淡定但心里却是不透底得很。
风潇潇已然中毒,失去了奥援,父亲身上也带着伤,且需照顾小后生,情势就相当尴尬了。自己虽然自恃一身绝学,可是学武之人都知道,“初学三年天下无敌,再学三年缩手缩脚。”能力越高,认知程度也就越高,也才知道世界之大能才沙数,自己至多不过其中一粒微尘而已。
再说了,即便是天下第一,但蚁多咬死象,狗多咬死狼,自己一个人,能够应付得了这么多高手吗?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你又能比第二高出多少呢?好,就算你特别强比第二高出狠多,但如果围攻你的第二是十个一百个,第三一千个,再加上第四第五……你是不是最终只有一个结果:只有跪地投降或引颈受戮,与咱们这美好世界挥手说白白?
“啊啦!勿达——呢——嘛——吘!”
一个铁塔般紫黑脸色的怪人发出一阵怪啸,然后一声呵呵,操生硬的北地腔道:“美人儿,我喜欢,菩萨心肠。这样,咱们相互印证一下,分出胜负即可,不以伤杀!”
雨儿一愣,继而含笑颔首,心中暗生敬凛,反而多出一分不自信。
东方已微亮了,严寒几将空气凝固住,以致使人们的呼吸都有些困难。
其他人都往后退去,让出数丈方圆的空白林地,然后具皆凝神屏息,期待这场至关重要而又诡异的搏击。
风潇潇也不例外,所谓的“五绝斩”他也不曾见过,应该说闻所未闻。佛尊了了了人称武林博士,且修为已无人能测岸砥,亦不曾有过这样的秘辛告闻,只是平时教他武修,敦其勤奋。在他出道的那一天,三师齐聚,他曾问过师尊们诸如各门各派,帮、教组合,乃至山泽怪隐武林秘辛,各位老师们竟似不约而同地大摇其头,最后告诉他历练中自己去观察,去体悟,去摸索乃至于去解决,说东道西徒乱人意。
“这样做才能有自己的东西!”
老师们说。
“有了自己的东西后才能够去创造!”
老师们又说。
“世界太大了,什么都知道那是吹牛皮!”
老师们继续说。
“所以说了岂非不如不说?”
老师们最后总结强调说,之后一齐大笑。并且,还相互拍手击掌挤眉弄眼地看着风潇潇,当时把个少年人气得半死。
不过不知道岂非就是知道,知道了岂非又是不知道?细思,这里边还真深含着道理。
老师们搞怪,他却只能似懂非懂地大点其头,引得三位恩师一愕,大眼瞪起了小眼,然后一齐把眼闭上,突然间睁开再一次爆发大笑,直至笑得打跌。引得少年使劲儿撇嘴,恨恨地叫了一声“无聊!”赌气也不给各位老顽童道别,摆摆手自个儿就这么下山去了。
下了山,三位老师却是幽灵般幻现在山门口。佛尊了了了大师语重心长地对爱徒道:“潇哥儿,凡俗泱泱,孽海滔滔,只是做人时刻不忘谦虚谨慎,善加用脑,便可游刃有余。心有灵吉,何必着相?”
儒尊曰:“徒弟啊,读古今书走天下路,风景儿不在眼中而存于心里;千椽大笔写尽,人生总在前边,只要志存冷暖可矣。”
道尊则拍了拍爱徒的肩膀,道:“我的儿,该说的都被两个老家伙放完了臭屁,为师只有一句,寡欲清心,少造杀孽,恨爱牵缠,慎用慧剑。要知道,道在不问时,功在不舍间!”
师尊们的话,有武学真谛有人伦哲理。自踏入江湖后谨遵师训个人一直都在一点点体悟和消化着。庶几乎死里逃生,多番重新为人,听了许多见了许多,也收获了许多。而他更加深刻认识到,对卓见的感知,果然不应有固定模式,千变万化之中,因人而异因地制宜,厚积薄发随机应变才是真正的处事诀要和治世之道。所以老师们果真了不起,告解的东西乃为穷极真谛。就说不久之前吧, 战胜佛道不容岂非就是个人利用所学所悟而相机取胜的?否则两个老家伙加上一颗怪石头,结果怎样真的很难说定。至于其它……咳,想到这里,他愈发感到师尊们已窥天地造化神奥,升达反璞归真境地,撷修罗之果而超物外之然了。
所以,他虽不知道雨儿的内心想法,但蒙面老者的鬼话岂能哄得了他?因此也就更加重视这场打斗。只是有些担心有些急 ,因为此时的他一点忙都帮不上了。他本想劝说身边的怪隐不用照顾自己去为女儿掠阵,但又知道老头子的脾气那是绝不会答应 ,因此加重了患得患失的心情。
“雨儿姑娘,雨……雨妹,你可不能有闪失啊!咦?我……我怎么会这样关心她,这才刚见面不会吧?”少年的心猛地剧跳,怔忡起来。
此时的钟离花雨宝相庄严,盘坐于一块平岩之上,箫已出囊搁置身侧,古琴去袋置于双股之间;柔胰轻抚,春葱乍露,便待宫商一启,仙韵遥出。
场中,五怪人仅以近丈距离徐徐围成半环状,亦缓缓解下背上背囊,打开来取出,竟是各种音声器具,同时每人袖里再各自抽出尺正蓝缎一方,挂于胸前。蓝色丝绸之上彩绘着各种异兽,俱都狞恶无比,跳踉腾掷作攫人之状。接下来的就更加诡异了,但见五怪人相互对视,略一瞻顾间,陡听一声长啸,八音齐出,犹如远古洪荒之水漫天际地而来。在场之人乍而闻之,人人抱头掩耳,厥倒之声不绝于缕。风潇潇未曾提防也感一 阵晕眩,怪隐则脚下一软,坐了下去。
此时再见五怪人胸前蓝缎上的怪兽似乎都活了一般,奔突欲下,择人而噬;火光潋滟中更有无数鬼怪妖邪弥漫空中,玄幻得一下子已不知人间何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