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犇羴鱻
作者: 一篱秋韵更新时间:2020-09-23 08:38:15章节字数:2770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常见,斗牛光焰。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峡束苍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元龙老矣,不妨高卧,冰壶凉簟。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问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


上词是稼轩先生一腔报国无门的浩叹。诗人登临剑洲双溪楼,漫搵怀古幽思,幻想着取出延平津的神剑以杀敌人,且又虑水上“风雷”,水下“鱼龙”。不免忧思绵绵,辗转反侧。


这是不是此时浪子的心境?


行行复行行。


祁连山脉,丹山脚下。


九月。


岑参有诗云“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又道是“翰海栏杆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岑参军向以描绘雄奇瑰丽的边塞风景著称于世。瑰奇与否又当别论,而诗中的景象却是眼下的实情。


九月飞霜,百草寒梦。


往北再往北。


浴漫天风雪,步履蹒跚。


风雪肆虐中,隐隐约约不时传来断续粗豪的歌声: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声声慢,凄婉苍凉,无节自烈,此情此景,大有燕赵悲歌壮士断腕的况味。


这是元好问的一首《迈陂塘》。当时诗人去并州赴试,路途之上遇一猎人,猎人说他射杀了一只大雁,另一只竟悲鸣不去,后来就撞头殉情了。元大诗人听后感慨连连,便买下了这对死雁情侣,把它们合葬在汾水河边,堆起数块石首以念其情,以志其节,以悼其烈,称为“雁丘”;同时写下了这首传颂千古的《迈陂塘•雁丘词》。


噫吁戏……人之能够为情而死鸟儿亦知殉情而亡,鸟儿既知殉情而亡而人为什么又不能为情而死呢?


此时的风潇潇,鹑衣已易,巾头换稿,宝蓝紧身裤褂外罩一袭羊皮老裘,披头辫盘顶,戴狐皮双耳帽;革带侧束腰间,皮护腰深扎内里,简单行囊作包裹状,着一酸枣乞丐棍挑在肩上;庶民黔首,普通百姓一个。


他尾随佛道不容的踪迹而来,这是他不杀二人的主因。


隐隐,飘萍浪子似已感到元凶将现,因此大有近乡情怯的幽思怪想。


旅途寂寞,慨从衷来,偶或吟首诗儿唱支曲儿发泄下胸中憾怨,大都是用激昂的腔调唱着伤感的曲牌,听来倍感悲催苍凉。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卦曰:初六,履霜,坚冰至;初九,有厉,利已。


卦象让人踌躇,而心志催人奋进,他,选择了后者。


塔聿里是进入漠北的必经之路,也是这条路上能够呼吸到人气的最后一个小镇,为丹山县邑所辖,属古胡居住区。再往北往西,尤其是眼下的季节,恐怕不会再有人踪兽迹,因为方圆百里甚至千里,这大概是最后一片绿洲,是严酷地区以及严酷季节人类乃至其它生物最后聚集的最理想的栖息地了。小镇不大,却是商旅繁兴人烟麇集,番汉杂处之中原始土著已所剩不多了,居止的老百姓大都是做生意的人。即便风雪酷寒但冬季这里的商贸活动反而愈加繁荣,这应该和贸易的内容有关,也和交通紧紧相系。来自四面八方的商户大都由雪橇和狗拉爬犁运载货物,当然也有骡马乃至其他运输工具,不过少。贸易的内容就比较复杂了,主要以毛皮和粮食兑换为主业;其他如烟草、腊肉、葡萄干、锅盔大饼,沙地药草等等,都可以购买或交换到。偶或也有珍品或禁品走私,包括盐巴与烟毒。


清政府的实际统御在这里已经鞭长莫及。乾隆时候,东西南北中,边属绵淼疆域辽阔,尤其是北界曾经延及到蒙古的唐努乌梁海以及西伯利亚等广大地区。到了嘉庆,由于中俄条约的签订,漠北的皇权统治已经破碎不堪。七年,嘉庆再应蒙古亲王蕴端多尔济之请进行会盟,总算还有丝丝联系。会盟的任务主要是简稽军实,巡阅边防,清理刑名编审丁册等等。简稽军实即察阅兵丁,包括修理器械,练习骑射等内容;巡阅边防即对乌里雅苏台、科布多等地以及清政府在蒙古族地区所设驼马牛羊牧厂的戍防。清理刑名是审理刑事诉讼案件;编审丁册是统计户口,编选壮丁等事宜。至于局部管理的卡伦稽查,实际上只能以巡视监督为主,而且主要是牧草方面的圈定和管理。地方行政管控已经相当疏缓不力,甚至无人问津,特别是这种偏远荒僻的边角之地。


小镇由一个本地的土司兼领镇务,食五十石,由清政府直接給奉,应该是比较优厚的了。而这地方漠北的马帮、胡子乃至种种逆天之徒多而猖獗,甚至相当残忍,是时常光顾小镇的。试着想像一下,像这种实际上七不收八不管皇权松弛的蛮荒地带,同时也是金钱与肉欲极度招摇肆虐的场所,何能不滋生强盗匪类鱼龙虾蟹?不过这些人却很少在镇上做案,同时也很难崛起霸主强权。这恐怕是觉得镇里流动的八方往来之士多的是奇技异能之人,搞个不好,碰上手气不顺,引来众怒或波及了无辜,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他们大都乔装后分散成小组,以小股人员往来,在小镇里或憩息休整,或侦密踩探,以便路途中孤旅劫夺,杀人越货。


反正这种蜗居辟地,凶杀、盗匪、侠士浪人或者在案之徒,杂处其中,鱼目混珠泥沙俱下。


那么这该是一个人欲横流也极具滋生罪孽的地方。


不过这里的驼队倒是一大特色。不管是集市还是民居的罅隙处、院落里,满满的,都是。一大群、或是三三两两的骆驼有立有卧,驼峰上的货物就像一座座小山。这种世上耐力最强的畜生,一直都在默默地坚持坚忍着,从不会对人类或是对其它诉说什么,哪怕累饿冻馁而死。除此之外各位的任务便是嘴里的永远反刍,除了咀嚼简单的一生好像再没别的了,而对于满天风雪,茫茫沙漠,漫长旅途,它们可能更加缺乏想象力,或者说没有余力有想象力了。


没有义工,更不可能有专门的环保人员,因此脏乱差是小镇最为突出的特点。尽管冰封雪盖,仍然随处可见粪便;骆驼的,牛羊猪狗马的,甚至旮旯胡同阴暗角落里,人的大小便也能看到。生活垃圾堆满了墙角边,街头处,以及其他什么隐蔽的场所;即便是寒冷的冬天,路过时也能闻到阵阵难以忍受的潮湿骚臭味。


时近中午,没有日光,因此天气一点都不见暖和。


风也停了,干冷干冷。


该是打尖的时候了。


瞄着佛道二人转进胡同进入了一家酒食店,风潇潇也便找寻适合打尖的地方。寻觅间,来到一处朗庭阔地,拐角弯头处忽然听见一声脆亮的童声吆喝:


“哟嗬,来啦,爷您哎!里边请——哩!”


顺声音寻去,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伙计,身着臃肿的羊皮袄裤,戴毡帽,双手抄在袖子里,站在门口操蒙地腔长声吆喝着招徕客人。字音不大听得懂,但知道是在招呼客人。抬头望,店门上方的横额大匾以魏碑体阳文漆金镌写着三个大字:


“犇羴鱻”。


汉字下注有满、蒙、藏、可萨克等多种文字。


匾额下面四只有如西南苗女罗裙式的蓝色酒旗高高挂起,裙带飘飘,迎风写意。却原来是一家清真酒肆。蛮荒僻地竟有如此去处让少年人颇觉纳罕。走进酒楼放眼打量,酒楼的格局古雅而敞亮,四方大厅酒客满满。二楼有雅间,俱都是雕画的靠屏隔开,看不清里边的西洋景。外面散客也不少,士农工商,赳赳武夫,甚至有穿官家服饰的差役,品流够杂,但身著蒙古袍的人仍然居多。还好,二楼的外厢散座竟然有空座头,本来就没有去雅座的意思,于是卸下革囊放在一旁的条凳上,皮裘双耳帽也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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