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火焰终于爆发了,杀心陡起。
既然套不出底细,生平还没浪费过这么多口水,于是不再装孙子沉雷般巨喝一声:
“听好了杂碎们!既知我乃霜林小秋先生,太爷视富贵如浮云,把名利做粪土,你们引诱不来的。所以,本大爷也给你们两条路选择,第一,说出你等是谁以及追杀在下的真正原因;第二,讲清蒋天奇那淫贼躲在何处,以便太爷前去割下他的脑袋。满足了太爷这两个要求,什么影子人便可拍屁股走人,否则太爷即刻屠光你们这群混蛋,说话算数,绝不浪费口水!”
嗖——嗤,嗤!
漫空黑影有如疾电。
破风声发出世上最诡异的妖啸。
漫天的沙暴、沉叱与闷哼。
是光与影的交错以及血与肉在瞬间的聚合弥散,是时空里小范围内瞬间位移所展现出的最可能结果。太快了,只有盏茶功夫,鲜活的个体便完成了从无到有,再完成从有到无的全过程。
跳动的生命完全止息下来,一切的一切重归于平静,完全意义上的平静。
淡白沙地上,除了他,少年浪子,没人能够站立,即便是传说中的影子人。
人要是只剩下了影子是不是很厉害?但是,很厉害的影子瞬间就被全部秒光,而且是一个不是影子的人对许多的影子人。
此时此刻,少年就像一只复仇的死神,孤凌地峭拔,无俦的悲悯,独无地傲岸,又绝死般潇洒。
是的,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对峙着漫缈荒漠消失的生命,颀长身影有着更多的无奈与倦意,已然褴褛的衫衣则更加破碎凌乱了。发辫披散着,在夜风柔抚中瀑万缕长丝,迷幻般摇曳淡彩。人则更如一掬幽魂,仰望长空,静静冷冷地在惨白月光下对整个大宇做着无声审视。
本就断了尖端的残剑,握在手中,表面涂抹着一层淡淡血痕,如同染上的绯红胭脂渐与剑肤斑驳锈迹溶为同色,随着凝血慢慢变黑,终于衬出诸多疑似的岁月,将伤感与悲催尽都封印在时空里,如泣如诉,袅袅不绝。
久久久久,血,剑,夜,溶合而成暗灰色,只是灰暗得孤独而岑寂,带着悲凉与伤感。
人,渐渐冷肃得如同一帧灰色的巨幅。
边月西斜得很是厉害了,苍穹以下逐次沉入到阴霾里。
三二颗初星已经呈现,东方天际显得愈加清癯而迷离,伴着脚下默许沙白讥诮大千生命何以如此短暂、荒谬,乃至清歇。
不远,偶或传来食腐动物的枭叫,权作安魂曲虽则凄凉但到底粗粝。
原来看似漠无生命的沙野竟还有生的存在。
“廿五人,加上领头的灰黑妖异,廿六人!”
少年自言自语,还是清点了下战场。
“他们果真是传说中的影子人么?”
继续喃喃,看来他的确知道影子人是什么东西。
否则,这场血屠不会结束得这么快。
“我是不是还是没留下活口?”
忽然皱起眉头,最后长长叹了口气。 江湖盛传红尘过客是冷血杀手,我人如此嗜杀么?当真我这是一双什么手?月光下他古怪地凝注着自己的双手,耳边似又响起少女娇糯的柔音:
“潇潇哥哥,知道果儿最怕什么呀?”
记得那次果儿无意间看到厨子正在宰杀一只鸡公,一鸡在手却是没有抓牢,被抹了脖子的鸡公挣脱后在院子里急剧跳动,跃起老高老高血花四溅,吓得果儿伏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从此以后她不再吃鸡。
“天下性灵人而同类,鸡为什么要被人吃?”一脸不屑,果儿努着花骨朵似的小嘴儿一面用妙目斜瞟着情哥哥,表情庄肃,逗比得相当滑稽。
不过后来果儿当真茹素了,三月而不知肉味。虽然,也仅只是三个月……
俊目的厉芒黯淡下去,如死鱼的眼,少年浪子不自主打了个寒噤。
的确,人是顶级生物,但该不该和大自然里的其他性相一样譬如那只鸡可以任意宰杀呢?他也曾努力地寻求过挽折点,冀图找到一丢丢答案,可是——
“要是我不杀人他们是不是就要杀我?”
象是对夜风絮语。
“然而人要杀我我就一定要杀人么?”
忽然有些冲动,他想过去再检视一下有木有还活着的人。
“至少我需要消息!”
使劲给自己找寻毫无道理的借口。
可是忽然呕吐起来,这一次不仅吐得眼泪鼻涕一起流,甚至满嘴都是苦涩的胆汁,身心刹那成了个苦人儿。
“还会来的,他们绝不会停止,因为他们想要杀我,要杀我……”他呻吟着,“我也许,也许可以,不杀光他们,我,我保证……”然而人已经支持不住了。
懒得去擦拭带血的断剑,慢慢走向行囊,像走了几十年。走近后将包裹一脚踢开,弯下腰,从地上抱起酒葫芦,咕咚咚十几斤烈酒灌进一大半,如同酷暑中的牛饮,便一万零一次地喝醉了。
风潇潇。
风潇潇!
风潇潇?
醉眼乜斜脚步踉跄,不想再找什么地儿了,也不再管什么虫或兽的骚扰,摘下锈得比剑还锈的锈得一塌糊涂的剑鞘丢在一边,卸下腰间护袋,枕着简单行囊,也枕着边月,以及无垠的沙野和风的清吟,在先前宿鸟眠息的枯树下,躺了下来,并且很快睡熟了。
睡熟了麽?
这是怎样的胸襟和胆识啊,因为危险和死亡就在身边徜徉,随时都会找上他。
而他,此时是不是已经卸除了全付武装,摘去了权以自卫的爪牙?
沙野凄迷,沙白似雪。
刹那,漠对这人世一隅,活人与死人皆溶入无声之声中,边漠,仅只剩下一片空白。
枯树下,蜷缩着睡熟了的少年。
午夜。边月。白沙。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