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江南是流萤的季节，充满着清思与凄迷。

九月的边漠却是冰封雪盖，漫天缟素。当然，如果衬以一片绿色小松林，该是很写意，也很温馨吧。武士的刀剑则如缠绵的五线谱，更使月夜疏星变奏出一支黯伤低回的小夜曲，无声唱彻眼前这黛蓝的苍穹。不必有史诗般的壮美，甚至高贵与平庸也无从说起，因为这是不同的世界观和价值取向问题。但它却是灵与肉的赞歌，是生命形式的最高标，是里程碑式的豪唱。

矛与盾既被制造出来，就有其存在的理由。所以纷争的最后形式便是物质的对决。

那么对决的结果又会怎么样呢，是不是灵与肉的消失？而消失之后是不是就什么都不存在了？

有没有痛苦和哀伤？有没有溪流似的眼泪？以及断肠般的思念？

大地卧雪，寒月如诗，林涛似奏。

镇外。

东南方。

一片近百亩大的绿色小树林，距镇约一、二里之遥，全是四季常绿的松柏组成，苍松居多翠柏只做些点缀而已。柏树虽少不过有些老柏恐怕已有数百乃至上千年高龄，几个粗壮汉子也很难合抱得过来，皓首苍头孤傲不群，虬瘿劲结旁枝斜逸，凝思默想里似在喃喃感叹失去的无边岁月，流逝过的蹉跎年华。

这是一片纯天然野林。不过大自然真也令人惊奇，树木却也要物以类聚么？

回答是肯定的，事实上大自然岂非本就是个迷！

这座漠北小镇正也是因为这片林子而有了“塞外绿洲”之称。

小镇虽不起眼，却是古之要塞。这个地方是通往丝路古国阿兰的必经之路，往北大约廿数里之遥便是阿兰故都遗址。当然现在已是荒漠漫漫，沙丘坟起，鬼气森森了。遥想当年驼铃悠悠胡笳苍缈，泰多故事伴着时间流逝早已淹然泯灭，唯留于人世的，只剩下偶尔的感慨与遐思了，甚至连凭吊都没有。可见小镇虽小地理位置却是十分重要。

月团团，影凌乱，鏖战方酣。

钟离未左手刀右手掌，刀掌并用，但已喘息微闻；风潇潇虽然空手对招，却夭矫如龙，了无病态；二人争斗已近半个多时辰。

花雨小姑娘跏趺于三丈外的一个木墩之上掠阵，面沉似水，寒潭般美眸却亮若晨星。绿紧身袄裤，外罩白貂皮风氅，鹿皮小蛮靴。盘辫，珠花软系，蛋清丝帕抹额，愈显得清丽出尘，刚健中透着婀娜。佩剑挂在身左，箫袋置于右侧，怀抱琴囊如乳婴孩。姑娘监控着局面，如果老爹有了闪失，恐怕会立即出手。

突听一声断喝：“前辈小心了！”

但见风潇潇拧身反噬，变掌为指，以肉眼难以企及的极速点向钟离未拍来的一掌。

少年的应招是一时的无奈之举，因为钟离未的这一掌太过诡异：指掌缓缓，却是伸缩闪晃不定，没有丝毫掌风，但感有弥满天地之象，似闻隐隐阴雷。非但如此，少年人突显恍惚，心神难以住定，眼前似有模糊幻像出现……不好，他暗叫：

“转法轮大周天？”

倒纵丈远，再反身三百六十度，借一旋之间的贯力聚气于指，以飞天般曼妙身姿他用上了绝学。

指尖一道白虹电射而出，亮若烂银，月光为之黯淡，射向钟离未的掌心，似是有意偏离劳宫要穴。

“住手！”

一声冷叱，钟离花雨身化清风急切而入。

但少年身法超乎想象的快，而且又是近身相搏，所以还是晚了那么一刹那。

只见钟离未踉跄委顿于地，左手握着右手弃刀于前，脸色苍白，目现惊芒，看着红尘过客说不出话来。

“你？”

花雨姑娘惊愤交加，怒视少年，并缓缓解开琴囊。

钟离未摇了摇手，嘎声道：“雨儿不要，为父无碍，这小子已是手下留情了！”

老庄主被女儿搀起，喘息地道：“好小子，你用的是不是儒尊老前辈的火霓指？”摇了摇头，“但又似不象！少年人，与儒尊前辈有何渊源？”

“抱歉前辈。晚辈少小即师事三天尊。怎么，云梦爷爷没同前辈讲过么……此火霓指确非原来功法，已为再晚融三家之长涂鸦过了的，误挫前辈，实非小子心中所愿。晚辈只是想让前辈置身事外，尚望前辈见谅！”

钟离未俯首长思后慨然而叹道：“大哥确是没有说过此事，不知为何。不过好，很好！小小年纪秉如此绝世才华，谁人或可阻挡？罢了，我钟离未就领你去见见二哥。不过，我有个想法，既然各说各话难分真假，我们要与你一同再到风家堡，跟你父风泉溪作个对质，查证事实，同时核定若干年来遗留下的一些疑点。如果你父仍然执迷不悟，我与二哥就是死于你风家刀下，那时也只好认命；谁叫我们技不如人？想古往今来，弱肉强食，成王败寇，而伦常事理早弃沟渠。罢罢，钟离未认了！”

既而面容端肃，目光转厉：

“而你小子，也没有理由不答应我老人家的要求。 目前，你我既各执一词意见相悖，那就必须要经过质证。当然如你自认卑下，是一个不讲道理的蛮徒，你现在杀了我父女，红叶山庄将无人拦你，我钟离未无话可说。”

老庄主慷慨激昂，语气不容置辩，同时扭过头看着闺女挤了挤眼。

雨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红尘过客沉吟良久，方道：“前辈不必激将在下，义理所在，不容屈曲……也罢，只要姓蒋的在并同意大家一起前往风府，再晚就依了前辈。看来红叶山庄即便是龙潭虎穴，晚辈恐怕也非得见识一下不可了。好！就这样决定了，前辈既对在下有救命之恩，晚辈焉敢少有推诿？相信前辈也是人间大丈夫绝不会诓哄在下！”

其实风潇潇之所以能够答应老钟离的要求也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一直想着影子人的话，追杀自己的人也把蒋天奇视作敌人，这就相当奇怪了，敌人的敌人岂非是自己的朋友？再者说，红叶山庄在哪儿，凭自己去寻找说不定猴年马月方可找到，找到之后又怎么样？明目张胆地闯进去刺杀仇人？开玩笑！虽然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这么多年来红叶山庄的霸道传闻是空穴来风吗？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到了人家的一亩三分地，“我的地盘我做主”，自己还有机会么？所以，莫不如就坡下驴答应了老钟离的要求，深入龙潭看水流，等找到机会再手刃亲仇杀掉尘隐蒋天奇，即使是钟离未的阴谋又怎样？只要是报了娘仇，那时即便自己被五马分尸也算是了了心愿了。

这是少年人心中的一番狠话，七年了他等不及了。

而此时钟离未则叹道：“惭愧，岂敢诓哄少侠，只是希望天可怜见！”

“爹，不想让女儿教训一下这小子么？”雨儿白了少年一眼，努着花蕾般的小嘴不依不饶，故作不理会父亲的暗示，似对老爹的受挫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