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月儿被云遮住了,兀地刮起一阵怪风,冷飕飕阴惨惨席地卷来,各种物事随之剌剌飒飒作响。空气中一时充满了刺鼻的霉腐之气,就像是死老鼠或什么动物腐尸发出的异味。而随即眼前无数的黑色活体蓦尔失踪,沙地上只余云朵间隙漏泄出的月光,照在寥落沙棘和残坏的刺草上,影影绰绰模模糊糊。
怎么瞬间都没了,这就是影子人么?
身穿灰黑衣服的怪人也在一点点变淡,渐而徐渺难辨。
少年倒吸一口冷气,退后一步,手,按上了剑握处。
耳边传来若远若近若有若无的蚊蚋声音:
“小辈,咱们拥有阳世昊天神威乃至阴司勾魂鬼录,你可知晓厉害?”
看出了少年的惧意,现身后灰黑花纹衣饰的怪人大笑不止。
眨眨眼耸耸肩,低调地:“我浪子的确不认得什么影子人,也没开罪各位吧,何以找上红尘过客,给个说法或者理由行不!”
“理由,说法?任何事都有它自身的理由和说法,有些人不去找或找不到而已。不过这不是咱们在此讨论的话题。小子,你此时可是觉悟了!”
无奈地:“哦!好吧,那就给风某一个想死亦或想活的说法!”
“简单。想死,咱们代劳,割下台端项上的三五十斤向长上交差!”
灰衣怪人语态陡变狞恶。
少年愤慨地大声抗言道:
“混蛋!大爷虽被你们逼得食难下咽夜不安席,却也杀得你们人仰马翻鬼哭神嚎!你娘的也罢,和平总是好事,说下去,大爷要是想活又怎样?”
“加入本门成为影子人。小辈,要知道你虽搏杀了本门难以数计的弟子乃至好手,可却因此获得了主子的激赏,你赚大发了小子啊!”怪人又是一阵大笑。
“哦!做杀手?那,在下总该知道你们是什么帮派或者何种组织吧,宗旨怎样老大为谁?”继而故作沉吟,“如果……”
笑如枭啼:“好小子,你也不必吞吞吐吐,知你意思我等绝不是你的杀母仇
人。直白说吧,尘隐蒋天奇也是本门必欲除之的对像!”
大惊:“难道你们知晓在下遁入江湖是为母寻仇?”
“咱们早就知道了红尘过客。你除了报仇之外也一直在查找被追杀的原因是吧?你的行踪北至白山黑水南迹苗彝之疆,也曾霓虹买醉时或瘴疠现形……更因阮囊羞涩而流落街头大唱莲花之落。寄身在燕京城内仁义大爷鬼蜮洪门湛白湛高楼做马童时,那湛高楼枉为天子脚下枭雄竟是瞎了狗眼,因你惊了他胯下枣骝赛乌龙便被狠揍了一顿皮鞭蘸凉水,然后把你驱赶出了湛家大院。落后你买醉怡红院,在三级雏妓小桃红的粉股之上嚎啕失声,昏天黑地把一个风尘女子人尽可夫的粉头当做知音知己胡说八道……”
尾巴骨处冒出凉风,一颗心直线往下沉,脸上手上都浸出了汗水。飘萍浪子风潇潇当真被吓到了,口中嗫嚅到:“娘哎,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说!否则别怪我红尘过客不客气……”
“嚯哈哈哈!”灰衣怪人鄙夷地仰天大笑,“你要不客气?算了!不过呢在你
投效之前你不会得到关于本门的任何咨讯。阁下,别妄图套咱们的话,你可是只有讨价而无还价的权力,选择吧!”
忽然淡淡:“这么说来,风某不做选择又待如何?”
“二选一,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否则,此时此地茫茫沙野就是你小子曝尸之处。想想吧我的儿,家中是否尚有高堂娇妻幼弱待哺,亦或是所属闺中倚门盼嫁?蝼蚁尚且贪生,小子诶,听咱家良言相劝不要轻言生死。而你,小辈,你不是蠢材,正有母仇待报,心上人等娶嘛!”
看来这些鬼蜮旁门对自己已经是知之若细了如指掌了。
的确,灰衣人的话使浪子始料不及,自己几乎被完全洗白,赤条条丝缕不着地站在人家面前,这让一直苦苦寻找原因的他瞠目结舌。更要命的是它触动了少年内心深处那根最脆弱也是最敏感的神经……
七年晷远一别长辞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和煎熬呢!严父安康否继母状况如何?她呢,在自己离开后是否已返回了家中?回到家里看不见自己作何想法?漫长岁月个少年思念得魂牵梦绕撕心裂肺,可是越想也就越加沮丧。即便报了仇又怎样,那时再去找她么?她还能在么?在哪儿?在了又怎样?是不是还能像往昔一样见了自己便如小鸟投林般扑进胸怀要人抱抱?闺中幽怨青丝老,痴情总是易白头,到时候恐怕早就物是人非或者情移境迁了,人生岁月无多日,盼到尽时一荒丘啊!所以见了争如不见。因此,漫漫时日除开寻仇以及应对追杀者,他又做了两件事。
喝酒,喝最烈的酒,最烈最烈的酒。
找女人,找最好的女人,最好中最好的女人。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没酒再掂对,他的日子几时起已经没有了太阳和月亮。
尤其近两年来,衰人更加疯狂地痴迷于酒和女人了,而且也不再去计较什么样的酒以及什么样的女人,只要能够麻醉就好。
酒的味道岂非都是辛辣的?
什么样的女人不都是销魂吗?
其实,小子潦倒的原因不仅是人生目标的凄迷,也因为经常身无分文比乞丐还要乞丐。仅就酒和女人来说,即便能分出好坏,是不是也只有用金钱和物质才能够区别开来?
所以他一边寻找仇人一边寻找杀手一边还要寻找银子。
有了银子不一定什么都能,但是如果没有银子就什么都不能。
至少,没有银子不能吃饭。
不吃饭是不是就会饿死?
人要是死了还能做什么呢?
不能报母仇。
不能找杀手。
不能……
甚至再劣质的酒和女人也都一丢丢没有了。
所以按照次序,他首先要找的该是银子。
好在他还不屑于溜门撬锁挖坟掘墓乃至夜盗大户拦路抢劫。背娘舅的事既然干不来,就只能靠双手赚钱劳动致富了。影子人说的没错,他曾做过保镖护院,也为人修缮过花圃园林,直至酒坊伙计街头摊贩他都干过,甚至拜花子为老师,街头学唱莲花落。在山西太原府时,和一群杂耍戏子江湖跑马卖解,花拳绣腿刚刚拉开架式开场子,便被当地一群豪少看不顺眼,一涌而上狠揍了一顿。过后班主给了几个小钱说是让他养伤治病,其实是委婉地炒了他的鱿鱼。只有这次遭遇是他平生略感遗憾的事,因为马戏班子到处跑,天南地北恰好适合找人,即便不给工钱吃粮不管穿也极是方便的,只是可惜了!他也曾贩卖过香烛纸马劣等珍珠首饰,当货郎摇拨浪鼓走街串巷唱天涯,甚至给有钱的大爷洗脚给贵妇人倒夜壶。做马童是唯一的一次,的确是被京都的双枭之一,江湖“三皈五返”返无界的凌九枭湛白湛高楼湛大爷赶出来的。有一次他还试图傍人跑盐帮,却并不知道贩私盐是违反大清律例,结果被捕役征夫追得四处逃窜,成了孙子亡命最后只好弃如鸡肋。总之,除了他自己认为的坏事不干,什么都干了,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整个一六合彩。
钱多了多花,钱少了少花,没钱当然不花。曾经因为没有银子三天不曾食物下肚只能一味喝凉水,直至喝得胃气痛。但是有了银子却一定要当天花完才过瘾,如果花不完就大把大把甩给路边的乞丐。以致不管到什么地方,他的身后一定会跟着一大群蓬头垢面衣着褴褛的叫花子,这些人绝对乐于为他摇旗呐喊奔走效劳。每当这时,他都会感到十分快乐,觉得自己就是一当今皇上,比喝掉十斤花雕二十斤泸州老窖搂着貂蝉赵飞燕杨玉环还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