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饭过后,一位梳着光溜溜发髻,穿着崭新绸衣,五十左右年纪的妇人来到柳家村。自我介绍说是受五龙村李家之托来提亲的。
愫愫先已知道了这件事儿,一见媒人到来,不由羞得躲进了桶厂作坊里。她心不在焉地一边与桶厂的师傅们说话,一边卷着薄而透明的刨花花做哨笛玩。由于心神不 宁,她非但一个哨笛也没有做成,反倒把许多好好的刨花弄碎了。于是她把刨花一扔就朝外跑,但一到门口却又退了回来,如此这般反复了好几次。她索性坐在刨花堆上生起闷气来。
小根阿爸望到了,便说:“愫愫,碰上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是不是常师傅刨的刨花不好?来来,过这边来。我给你刨又薄又宽的刨花,包你做的哨笛又响又悠。”
愫愫烦躁道:“愫愫才不做呢!”她说这句话里又含得有这样的意思:愫愫长大了,到坐花轿的年龄了。不做这些只有小孩子才玩的玩意了!
但她立即觉得不该用这种口气对老师傅说话。于是她又带着歉意和亲昵道:“老师傅,讲个故事给我听好吗?”
老邓师傅歪着白花花的头,用慈爱的眯眯笑着的眼光望着愫愫说:“愫愫要听《熊奶奶》呢,还是听《花花蛇》,或是听我们湖南老家的故事?”
“不,不,莫讲你们老家的故事。我都听腻了。总是发洪水啦,冲垮房屋稻田啦,然后你背着两岁的小根逃难到我们这里啦……我不想听这些了,还是讲《聊斋》罢。”
“那好,就讲聊斋。”
可是,愫愫哪有心思听老师傅的故事,她的心里早就飞到堂屋里去了。“不知堂屋里是怎样的情景呢?阿爸阿妈他们答不答应呢……“
这时,小根脸色阴郁地走进来,默然了一会,生硬地说:“愫愫,你阿爸叫你去堂屋哩!”
愫愫一听,顿时欢天喜地朝外跑去。小根则失魂落魄似的一屁股坐在刨花堆上,垂头丧气,一声不吭。他父亲停住刨子,疼爱地望了他一眼,问道:“小根,咋不高兴了?”
小根这才气冲冲地说:“刚才看见一只‘牛背鸟’在堂屋上呱呱叫,真恨不得一石头砸死它!”
一旁的常师傅马上接口道:“碰上牛背鸟叫是要背时的。你就是砸死它也无宜。不过你若朝它吐三泡口水,跺三下脚就不会背时了。”
“全说的是鬼话!我才不信……”小根不待常师傅说完,气呼呼地站起来朝外就走。
“啧啧啧!你看你看,我好心告诉他,他却……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到底谁惹着他了?”
老邓师傅则明白儿子生气的原因。他望着儿子的背影,非常理解似的摇了摇头。哎!儿子已到了容易烦恼生气的年龄了,由他去吧。
却说小根来到涧边一棵梨树下,心里感到空虚虚的,又感到一阵阵楸心的疼痛。刚才老东家吩咐他叫愫愫到堂屋去,又看见堂屋里坐着五龙村那位专以做媒为生的“呱啦七伯娘”。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长期以来一直担心着的极不愿意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他从小与愫愫在一块长大,他崇拜她,爱恋她。他不愿意人家对愫愫好,他认为愫愫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尽管父亲曾经不止一次地暗示过他莫要痴心妄想,但他仍然执拗地做着梦想……可现在,想不到,想不到他无限爱恋的愫愫眼看就要被人娶走了。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痛苦和伤心的呢?
他禁不住扶在树杆上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