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而悲伤的春节过去了。
柳家担心愫愫受不住悲伤的打击,便派人来接她回娘家小住。
来接愫愫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比愫愫略大些,他是愫愫娘家桶厂老邓师傅的儿子,叫小根。他与愫愫从小在一块长大,读书,玩耍。在玩“讨亲”的游戏中,他们还时常扮作夫妻呢。没想到,人长大以后,愫愫却已成了李家的少奶奶,而且很快成了寡妇了!
此时小根正牵着匹小黄马在门外等候。
一切收拾停当后,小根便帮扶着愫愫上马,然后他挑着竹篮在前牵着马,晃悠晃悠地走出五龙村。李母依着门框眼巴巴望着渐渐远去的愫愫,一直含在眼里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将要走出巷口时,愫愫忍不住回过头去,“多么孤单可怜的婆婆啊!”她心里不由涌起一阵酸楚,于是赶紧转回头,让泪水一串串落在衣襟上。
小黄马“踢哒踢哒”地走着,不觉来到了樟树坪上。望着这熟悉的樟树坪,愫愫心里感到又亲切又悲痛,樟树坪啊樟树坪,你记录了我与耀林的欢乐,现在又记录了我的痛苦和悲伤,将来你又记录我什么呢?……她顿时感到有些疲倦,便说:“小根,我好困好困。我想下来歇一会。”
小根默默地放下竹篮,默默地扶她下马。愫愫一眼望到了右边山坡上耀林的新坟,霎时,掩埋耀林骨灰坛的情景又浮上了她的脑海:
那天,天阴沉沉的,狂风发出阵阵哀号,冷雨随风飘扬,仿佛是风在流着眼泪。她捧着耀林的骨灰盒默默地与脸含悲戚的亲友们来到了樟树坪上。泥泞的山路把他们的鞋子和裤管沾上了斑斑点点的黄泥巴。弥漫在空间的寒气钢针似的,把他们的肌肤刺得发疼。他们的头发上衣服上缀满了雨珠,可是他们全然不觉。
尤其是她,表情就跟阴惨惨的天空一般。她没有哭泣,但眼角却凝结着颗颗泪珠。她捧着骨灰坛的手已冻得麻木了,却仍然死死地捧住,好象放松了骨灰坛立即就会飞走似的。当人们掘好坑,要从她手里取走骨灰坛时,竟然费了好大气力才扳开她的手指。……很快,骨灰坛便被黄土盖住了,土坑被填平了,接着就隆起了一个土堆。直到这时,她才仿佛猛醒过来似的,大哭着扑在坟堆上。
她用麻木的手指拼命地抠着泥巴,然而这一切的努力都已经没用,耀林永远的长眠在黄土丘里了!往日的情爱和未来的憧憬统统都被这个黄土丘掩埋了!……从此,她只是一只孤燕,除了发出哀鸣外,再没有什么希望了!……她多想与耀林一起长眠在这个黄土丘里啊,可是她曾经答应过耀林,要替他保护好那份名单,即使在没有他活着的世上再孤独寂寞,再没有希望,再没有盼头,她也得要活下去啊!如果她也长眠在这个土丘里的话,那么,谁来替耀林完成他的嘱托呢?谁来保护那份名单呢?即使到了九泉之下,她又怎么向耀林交代啊?为了耀林,她必须得活下去!为了耀林她必须得承受任何的悲伤和痛苦!
那天的情景是多么的让人刻骨铭心!恐怕她这一辈子也无法抹掉了!
愫愫坐在樟树根上,久久地望着耀林的坟,若不是小根提醒她该上路了,也许她会一直在这里望下去。她禁不住幽忧地说:“小根,你觉得吗,樟树坪好象改变了。”
在一旁的小根心里一直也是酸楚难禁,此时听到愫愫的话,不由哽咽道:“愫愫,其实樟树坪并没有改变,而是你改变了。你看看你,还是以前的那个愫愫么?以前的愫愫是多么的快乐,就好象林子里的画眉鸟一样。哪里象现在的愫愫,脸上的忧伤就象岭头上的乌云似的。……”小根再也禁不住心里的酸痛,转过头去,泪水象断线的珠子似的落了下来。
愫愫情不自禁地瞧了瞧自己:簇新的花绸袄;光光的发髻,……真的,她一切都改变了,与以前那个留着长辫,穿着花衣的小姑娘简直判若两人了。她再也不能在父母跟前撒娇任性,再也不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了。她已经是李家的寡妇了!……
的确,樟树坪没有变,而是她改变了!
她不由黯然神伤,默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