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孩子委屈哭泣的情景,小根父亲老邓师傅心想,先生是柳家的西宾,自己只是一名长工,虽然东家不曾看贱了他,但无论如何是不能与先生争高低的。所以,在孩子们的哭泣面前,老师傅总是首先责骂自己的儿子,不管小根如何争辩,还是一把楸住小根的耳朵往桶厂里拉,去进行不得已的责罚。
这面,贵文的父亲虽也责骂儿子,但神情和言语间无不流露出对儿子的勇武而感到的高兴。
小根每次受罚,愫愫都要跑去探望,结果每次都是在愫愫的哭求下,老师傅才肯丢下鞭子。然后老师傅就搂着愫愫说:“愫愫乖。愫愫懂事。愫愫不哭。啊?……”好象受委屈的不是小根而是愫愫似的。小根呢,则因为愫愫的眼泪,顿时就把被责罚的伤痛和委屈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样的事几乎每天都要发生,每次愫愫阿爸也总要居中调停,才“化干戈为玉帛”。在这些事上,倒看不出这位有钱的东家存有贵贱之分。他平日很喜欢喝酒,而老邓师傅和赵老先生对酒也颇爱好,因此这两位不同身份的他的雇员便都得以成为他的酒友。而且他认为,既是酒友,自然就不能厚此薄彼,分出两样对待,所以他对老塾师和老邓师傅都一样的尊敬。但在喝酒时候,老东家的倾向倒常常是与老师傅的倾向更贴近一些的。因为那位赵老先生虽然也喜欢酒,但却偏偏爱在喝酒时候卖弄学问,书上的东西从他那喷着酒气的嘴里吐出来总是走了样,使人常常要替他捏一把汗。要不他就自相矛盾,弄得人莫名其妙,把喝酒的兴趣也减去大半了。
而且这位老先生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喝了酒以后废话特别多,不是说某家少爷是他教育出来的啦,就是说某某局长某某厅长也曾是他的门生啦,甚至连本县侯县长也曾得过他的教导。他还说要不是转了民国,废除了科举的话,他早就把状元郎做得不耐烦了……
柳大山和老师傅只一杯杯地喝着酒,他们想,听这位老先生说话,倒比闻臭屁还要让人恶心!
有一次,老先生一边喝酒一边又重复着那些陈词滥调,柳大山和老师傅仍只顾喝自己的酒,并不理会他的胡吹乱诌。但听着听着柳大山便不由警惕起来了,只听那位老先生不顾自己的斯文身份,喷着酒气大谈愫愫是美人,贵文是才子,才子配佳人是自古就有的风流佳话。……
柳大山心中虽感不悦,但脸上仍不失笑容,只把目光望着老桶匠。老桶匠自然懂得东家的意思,于是便打断老先生的话道:“我看老先生是喝醉了。……”
老先生却索性涎着脸道:“谁说我醉了?我一点也没有醉,我清醒得很呢!我说的都是正经的话。老柳,我在贵文三岁那年带他去县城,遇上一个叫‘方七日’的算命先生。当时他一见我贵文便硬要替他算命,他说贵文不是一般的人物,日后必定大富大贵,封妻荫子。……我看愫愫品貌也非同一般,将来不作夫人也定作太太。所以,老柳,我觉得愫愫和贵文简直就是老天爷特意安排的一对。……”
柳大山顿觉十分烦恼,仰脸狠狠地喝了一口酒,仿佛要借酒把烦恼冲走似的。末了,他慢慢放下酒杯,脸上仍笑咪咪说:“恐怕愫愫没有那个福分。前几年我带她去五龙村进香,抽签上说她命相多灾多难,福薄命浅,是个苦命的人……”这本来是柳大山搪塞老先生之词,没想到当真应了愫愫日后的命运。
老先生却道:“这个不打紧的,只要贵文的命好,是完全可以挈带愫愫的……老柳,就烦你把愫愫的‘八字’给我,待我拿去找人合一合,若与贵文的‘八字’合得来的话,我们两家就结亲,若合不来就罢。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