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我家有那么多的房产,公私合营之后,我分些房租红利,那个姓朱的就认为我应该是漏划的地主、资本家。
“一句话就把我的成份改了,还被抓到专政队的牛棚子里。从牛棚子出去,回家一看,家没了,房子成别人的了。呜……”
“老人家,你那些房产在哪儿?”小孟见他太激动,就慢慢地引导。
“嗯,在中央大街九町目。一共三个四合院,七十二间,全是我家的。”
“那……有一百多平方吧?”
“一百八十六平方。”老爷子记的非常清楚。
“那么多房子,你们家住的过来吗?”我好奇的问。
“老弟呀,”老爷子心情放松了,说话也稳当了,“我们家祖上盖了那么多房子,不是用来自己住人的,是出租的。我爷爷当房东那一阵,每年的房租能收几百块大洋呢!
“哦,你是房东吃租,对吧?”我对那段历史也不了解,只是通过电影小说才有个模糊的印象。
“是啊,解放之后,政府给我们家划了个小业主成份,我们就将房产交给政府了,自己只留下了四间住人。”
怎么回事?刚才还说他们家有三个四合院,七十二间房,这一会儿,怎么又变成四间了?他说的归还房产,是归还那七十间?还是这四间?我听得有些糊涂了。
我在心里暗暗地思量着,老头儿提的这些问题,其中恢复家庭成份、补发退休工资并不难,因为这两件都是秃头上虱子明摆的错事儿。
可是,这房产……我觉得有些复杂。首先,老头儿说的退还房产的概念就不清楚。
不知道怎么,我突然想到,应该到现场去看一看。在部队有个术语,叫熟悉地形。不管什么情况,只要到现场一看,就会一清二楚。于是,我就问老头儿,“我们到你那儿看看好不好?”
“那敢情好了!只是劳你大驾,太对不起了!”老头儿感激涕零地说道。
“不客气!这是我的工作呀!”我说道。
多亏有了这辆三轮车,我不用搀扶老头儿去挤公共汽车了。下楼到了院子里,我先将老头儿扶上三轮车的座位上,然后突突突一溜烟儿,三轮车朝着老头儿指引的地方驶去。
中央大街的中心区,显得很繁华,但是拐入小巷,就是一片片的平房,加上多年来维修欠帐,看哪儿都是歪歪斜斜的样子,纯粹就是棚户区。
不过,来到九町目地界,那些蓝砖盖的房子倒是显得十分结实。按照日本人的房屋建造习惯,房子分布的成格成块,都是一个个的四合院。
院子外面的街道,垃圾遍地,旧物杂陈,风吹的电线杆子嗡嗡作响,我不由地想起样板戏《红灯记》中的场景来。
这儿,当年就是日本人统治的地方,连街道的名字九町目都是日本人起的呢!四合院之间的小胡同非常窄小,三轮车根本开不进去,老头儿只好下车领我、小孟步行。
进入一个四合院,我看到小院子里十二间房,却住了十一户人家。一问,他们都是发电厂的职工,看到老头儿,这些住户的眼睛里都露出了警惕的目光,好像老头儿和我要来抢劫他们的房子似的。
“看,那四间正房,就是我们家留下住的。”老头儿将我先领到四间正房看了看。住户不让他们进入,他们只能在外面瞅一瞅。
“还有吗?”我问。
“这四间是我们自己住的,不出租。”老头儿告诉我:“那些房子,还有东边两个四合院,都是出租给别人住的。”老头儿说着,就用手比划了一大圈儿。
“啊!”我这才听清楚了,老头儿的房产分两部分,一部分是自己住的,就是这四间,其余的部分是出租的。包括另外两个四合院的房子和这个院子里剩余的八间。
那么,老头儿要求归还的,是自己居住的这四间。其它的房屋,当时已经公私合营了。现在已经属于房产部门管理,被发电厂的职工租住着呢!
那么,如果老头儿的家庭成分平反了,他会不会继续提出要求政府归还那几个四合院的房产呢?起码,过去应该分的红利应该补发给人家吧!这是后话了。
这件事儿,当时对于我只是想想而已。几年之后,竟然变成了现实。政府退还了全部房产,方宝珍的外甥女在这片房产地皮上开发了锁阳第一个民用住宅楼,我还来参加了售楼典礼。
那时,老爷子已经去世,我刚刚从那四间平房的其中一间搬出来。看完了现场,老爷子一次次谢了我和小孟。说不打扰领导了,自己就回到了临时借宿的妹妹家。
我并没有回工厂,而是让小孟将车子弄到了工厂附近的房产管理所。我咨询了一下房产政策和平反冤假错案退还房产的情况。
这才知道,房产确实是很复杂的事情。方宝珍的要求是要退还房产,实际上房产是不能退还的。即使是政治上平反了,也只能是退还房屋的使用权。因为,房产权是归国家所有的。
但是,如果真的平反了,倒是可以考虑补发给他一部分应该分得的红利。至于补发退休工资,那就是企业自己的事情了。从房产所出来,我的心情并没开朗起来。
原来,我以为只要退还了方宝珍七十二间的房产,那么,自己这个无房户住他一间房子不成问题吧!可是,到房产所一打听,这事儿是没有可能的。
不过,我想想这件事儿首先是领导交给的政治任务,自己还是要努力将方宝珍这个案子给办理妥当。这是自己份内的工作呀!
如果把这事儿与自己的解决住房困难联系起来,自己岂不是以权谋私了吗?
恰恰正是这个节骨眼儿上,父亲来电话告诉了我一个不好的消息:这一次工厂分房子,没有我们家的份。所以,我将来的住房,只能靠自己解决!
啊,我听了电话,觉得非常沮丧,父母亲都是市机械厂老资格职工。分房子前夕他们曾经以我是复员兵没有房子为由向工厂申请分配一个大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