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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江市到省城坐火车需要四个小时，这是个说远也不远、说短也不短的距离。按财务规定超过六个小时的车程才可以坐卧铺，华明海买了中午两点硬座票，他不怕辛苦，他只是一心想把工作做好。火车说是直快，路上却也边让了两次车，这样一来原来四个小时的车程差不多用了五个小时，到省城站时天都快黑了，他必须要找到农垦局再说，否则明天办事就会抓瞎。好在农垦局离车站不远，打摩的不到十分钟。刚巧，农垦局大楼旁就有个招待所，刚才还在想今晚住那里好？因为按他现在的级别，贵的地方是住不了的，回去报账不好说。一般来说，招待所主要是招待本系统来办事的人，相对来说要比外边的宾馆便宜的多，当然设施、条件也比外边的宾馆差得多。农垦招待所有两种房子，一种是普通房，一种是贵宾房，普通房五十元一间，贵宾房则要七十元一间，其实贵宾房只是多了一个卫生间，而普通房是没有卫生间的，华明海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普通房。可意想不到，随后的不久他竟为自已的这个决定付出了血的代价。
放好行里，华明海到外面的路边摊随便吃了碗米粉，便回到了招待所准备洗澡。刚才讲过普通客房是没有卫生间的，洗澡要到公共澡堂，这澡堂是和公共卫生间连在一起的，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又骚又臭的味道，令人恶心，更糟糕的是里面积满了一寸多厚的水。十五瓦昏暗的灯光也分不清是洗澡溢出的水还是卫生间冒出的屎尿。有人在过道摆了一溜砖头，就像搭在水中一条断断续续的独木桥。华明海早就知道招待所的条件差，可没想到会如此的差，想当年，计划经济年代，农垦系统也是国有有企业的大户，也曾辉煌过、令人羡慕过，谁曾想时过境迁，今日竟成这样。事已至此，他也是无奈，总不能退房另找住处吧？他手提着提桶，肩搭着毛巾，硬着头皮踏向那砖头，谁料，那几块砖也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早已长满了青苔，华明海刚踏上去便滑到在地，手中的提桶也甩出了老远，最倒霉的是手掌在倒地时叉到水泥砌的门坎上，裂了一个差不多一寸长的口子，顿时鲜血如泉涌似的了出来。他赶紧用毛巾捂住伤口向外跑，前台的服务员见鲜血染透了毛巾也是吓得花容失色，赶紧打发他说：“快点，出门向右五十米有一个诊所，现在应该还有人，快点去！”
在诊所缝了四针，做了消炎，又打了预防破伤风的针，一共花去了80块钱，华明海自己在医院工作，心里清楚：这年头什么都没有比医疗收费狠，他很无奈的交了钱，心想：当初为了省这20块钱，如今赔了80块钱，还遭受这么大的痛苦，人有得必有失，看来这话一点没错。
第二天一大早，华明海就来的农垦办公大楼，楼道里铺着奶白色的瓷砖，墙面上还装修了一米多高的木板，还用上了压边的板条，从这些可以看到大楼昔日的辉煌。八点到了，人们陆续来上班。大机关的人衣着都很整齐，头发也梳理得很好，皮鞋更是擦得铮亮，见人总是有礼貌的点点头打招呼，这点和部队一样，这令华明海很是赏心悦目。反过来，越往下的机关衣着也就越随意、讲话也就越随便，到了乡镇一级几乎就没有什么讲究了，按时下流行的话说便是很接地气了。网上不是流传有一则笑话吗，省里打电话给下面市里的秘书，说：“兄弟呀，领导来电，明天首长要来视察，你跟县里的伙计讲一下，叫他们交代乡里的卵仔，督促村里面那帮狗屌做好一点，给首长留个好印象！”笑话归笑话，其实很能说明问题。
农垦局管人事的也是个胖子，只是他比六叔要白净些、衣着也光鲜些，看起来就显得有气质多了。
“领导，您好！”尽管门开着，华明海还是在门上敲了两下，然后称呼他“领导”，这也是李学强教他的，在地方你不认识人家的，只管叫“领导”，这和部队里称呼别人为“首长”是一个意思的，人嘛！总是喜欢听好话的。
“哦，请进！”果然，那胖领导面带喜色的对他说。
“领导，抽烟。”华明海尽管自己不抽烟，可他还是做了准备，他掏出烟抽出一根递给“领导”，然后顺手把烟放在桌上，那用意很明显，孝敬“领导”了。当然这也是得到了李学强真传。
“领导”露出了笑脸，问道：“西江来的？”
“哎呀，您真神了，您是怎么知道的？”华明海诧异的问。
“领导”见他这样，更乐了，说：“身穿‘梦特娇’，烟抽红塔山，一看就是西江来。”
华明海可是头一次听人这么讲过，他从部队回来买了几套衣服都是“梦特娇”牌子的，对穿着他不在行，听人家说“梦特娇”牌子不错也就跟着买了，事实上，西江市穿“梦特娇”的人也很多，不管是正牌的还是冒牌的；至于抽烟他就更不在行了，因为他本来就不抽烟，在西江市他见很多人都抽红塔山，出来办事也顺手买了。其实，在当时民间就流传有这么个顺口溜：烟抽阿诗玛，大事小事卡一卡；烟抽红塔山，混得一般般；烟抽芙蓉王，吃喝玩乐很猖狂；烟抽大中华，心里想啥就有啥；烟抽大熊猫，走遍天下全报销。关于抽烟有这么“深奥”的东西，华明海自然是不懂，他跟李学强只是学到了点皮毛的东西，但他听出这话或多或少有讥讽西江人土气的意思。
胖“领导”似乎看出他有点尴尬，没有把话题往纵深发展，转眼盯着他的手，问：“手怎么啦？”
华明海把昨晚情况和他讲了，胖“领导”听了竟“嘿嘿嘿”的笑出声来。
“你是从部队回来的？”
“是的。”
“多久啦？”
“不到一年。”
“这就对了。”胖“领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又问道：“小伙子，说吧，来办什么事?”
华明海把来意讲了。
胖“领导”起身打开身后的书柜抽出一个档案盒，在一沓材料里找到高医生妻子的资料，对华明海说：“是有这么回事，但领导还没有研究，现在还办不了。”
华明海说：“‘领导’，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特事特办？我大老远的来一趟也不容易。”
“通融？还特事特办？”胖“领导”立马严肃起来，说：“我告诉你，肯定不行！我管着下面大大小小二三十个单位，要是都像你这样还不乱套了？”说到这里，他又摆出一副领导的样子，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说是不是？你呀，还是回去耐心地等等吧。”
“好好好！”华明海连连点头，他这回有经验，他知道正面攻不上只能侧面攻，得采取迂回战术。
华明海决定把工作做到家。他来到办公楼前的停车场，发现这里停的车并不是很多，这说明很多人是走路来上班的，既然是走路来那就肯定是住在附近。华明海又到四周逛了逛，发现办公楼后面就有几栋楼房，像是单位集资楼，他一打听，果然是。其实，华明海很清楚，大凡国营单位都有自己的集资楼，这既是国有单位的优越性，也是单位职工的福利，像胖“领导”这种在单位既是老员工、又有一官半职的，肯定享受集资房的福利。经过这么一番的准备和分析，华明海胸有成竹了。他回招待所换了套衣服，又买了一箱上好的美国蛇果，临下班时猫在办公楼与集资楼之间的大路旁，背着大路坐着石凳上。没多久，下班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旁“领导”也在其中，他一边走一边在和人聊天，根本就没看见猫在一旁的华明海。华明海隔着一定距离悄悄地跟了上去，侦察兵出身的他很轻易的知道了胖“领导”的住处。胖“领导”前脚刚进门，华明海后脚就到。
“怎么是你？”胖“领导”打开门看见华明海显得很惊奇。
华明海倒也老道，说：“我来看看领导。”
“哟，来客人了？来来来，屋里坐！”俩人正讲着话，里屋走出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他看见华明海热情地打招呼。
华明海估计这人是胖“领导”的爱人，他按部队的习惯亲切的叫了声：“嫂子，您好！”
“诶，你好！屋里坐，一起吃个饭吧？”嫂子显得很热情。
“不用，不用。多谢了，我只是来认个门，看看领导。”华明海说，他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呆得太久，因为大家都不是很熟，送礼收礼毕竟不是一件很阳光的事情，呆久了大家都会显得尴尬，目的达到就该撤退了，他告辞，说：“不影响你们，我走了。”说罢，转身准备下楼。
“等等。”胖“领导”叫住他，说：“下午上班你来一下我办公室。”
“好。”华明海点头应道，他知道事情有希望了。
华明海到门口小摊简单吃了点东西，便回招待所收拾行李，他问过了，招待所过了两点便会加收半天的房钱。他算好时间，一点五十，便把房退了，然后，把行李寄放在前台，离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省城的大街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好一派很繁荣的景象，难怪人们都削尖脑袋往城里钻。
很快，两点半到了，华明海估摸着，胖“领导”也该上班了，他走进农垦大楼，胖“领导”早来了，见到他，把几张表格递给他，说：“行了，行了，你回去交差吧。”
华明海倒也是乖巧，把刚才买的一包烟，往领导桌面一放，连声说：“谢谢！谢谢！”
这一切，都在华明海的预料之中，他走出农垦大楼，一分钟也没停，回招待所取好行李，便打车往车站赶，他查过了，三点半还有一趟回西江市的车，现在赶过去完全来得及。
回到医院，华明海把情况向院长做了汇报，同时，把去省城的票据拿给院长签字报销。
事情办通了，院长自然很高兴，这也难怪，在四医院留住人才、引进人才，成了领导头疼的事情。只是，他在翻看华明海去省城的票据时，表情显得很严肃，时而又抬头，看了看华明海，迟迟没有签字。这让华明海显得忐忑不安，生怕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地方，看了半天院长还是说话了，问道：“就这些？”
“是的，就这些。”华明海回答他。
院长拿起笔，签了名。其实华明海并不知道，他这趟跑省城连出差补助在内仅花了一百来块钱，要换了别的人，报账数额至少是他的两倍三倍，有的甚至连餐票也拿来报。
第二天，院长在院周会上“隆重”的表扬了华明海，表扬的缘由有两个：一是华明海在医院派不出车的情况下，自己骑车到城里跑人事调动的事情；二是华明海到省城出差，车票、住宿加补助仅花了一百来块钱。院长要大家向华明海那样，干工作不讲价钱、不怕辛苦；同时，要发扬艰苦奋斗、勤俭节约的精神，时时处处为医院着想，不要随便乱花钱。院长的表扬立即在会场上引起一阵骚动，大家齐唰唰的把目光投向华明海，那目光像看个怪物似的，明显是不怎么友好！院长表扬似乎是在告诉大家，以前大家都做得不怎么样，现在华明海做好了。华明海开了个头，以后大家怎么办？没车是不是都要自己骑车去？到外出差是不是分分钟要精打细算、时时处处省着花钱？华明海这样做对院里是件好事，可大家并不见得乐意接受。一时间，华明海成了矛盾焦点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