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说到四医院不能不提起一个人,那就是院长文雪娟。
文雪娟出生在一个工人的家庭,父母都是市里机械厂的普通工人。计划经济年代工人阶级的家庭虽说不是很富裕,但也是不愁吃、不愁穿的。后来工厂改制了,工人们下岗的下岗、分流的分流。文雪娟的父母本来都在下岗的名单之列,但上级有文件规定,双职工必须保留一个人在岗。就谁留下来的问题厂里曾征求过他们的意见,为此,文雪娟的父母商量了一晚,最后决定由她的母亲留下,父亲出去闯。吃惯了“大锅饭”的他们想法是女同志留在“体制内”会得到照顾,这样工作起来会轻松些。但是,后来的情况证明,他们的想法错了。工厂改制后由一个广东老板控股,控股额达百分之五十一,也就是说广东老板对工厂有绝对的经营权和决策权。这广东老板严格地说也就是一个新兴的资本家,资本家的用工方式可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没有半点的人情味可言,他可不管你什么女同志不女同志的,他要的是能为他赚钱的人,能为他带来实实在在利益的人。像文雪娟母亲这样要技术没技术、要力气没力气的,资本家早就想把她给辞退了,只是碍于上面有政策没办法动她,只好把她“照顾”在厂里做保洁,工作是有得做了,但工资却是厂里最少的,扣除养老、医保什么的,拿到手的钱才是原来的一半。文雪娟的父亲出去也没闯出什么名堂,他原来在厂里是烧锅炉的,每天的工作就是把煤往锅炉里铲,再把煤渣往外扒,干了二十几年,别的技术没有,死牛力倒是有一把。外面需要锅炉工的单位不多,四十好几的人了,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好到一家宾馆当保安,当然工资也是低得不能再低的了。
其实,文雪娟的父母也和许许多多的普通人一样,只想简简单单、平平安安过的日子,特别是他们这种能进到国营工厂的“双职工”家庭,在那个年代是有着许多人无法比拟的优越感。然而,生活在改革年代注定有一部分人要为企业的改制做出牺牲,这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过程中的必然反映,是我国经济发展多年积累的诸多层次矛盾的综合结果,也是在现有国情下,改革和发展过程中不可逾越的阶段。没有这个过程,国有企业就无法摆脱困难,更无法建立现代企业制度。从长远看,随着改革深入,科技进步和经济结构的调整。劳动力的相应与流动也会经常发生,这也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现实。下岗和分流虽然会给职工带来暂时的困难,但从根本上来说,这是前进中的问题,将有利于经济发展和社会的全面进步。这些大道理做为普通百姓的文雪梅父母是不会多想的,他们和大多数的老百姓一样,迫切的希望改革,期盼着改革给社会给自己的家庭带来实惠,同时又怕改革落到自己的头上,损害到自己的利益,他们甚至幻想着风和日丽、平平静静,不用做出任何牺牲而又能实实在在带来好处的改革。
文雪娟的家庭不怎么样,人却出奇的长得漂亮,是那种漂亮到谁见了都忍不住要多看上几眼,甚至令很多男人会浮想联翩的大美人。人长得漂亮固然事件好事,可把持不住自己就不见得是好事情了。文雪娟念高中第一学期时,因为长得漂亮,身边总是围了一堆的男孩子,甚至连代课老师也悄悄给她塞纸条,据说还有人为她争风吃醋打得头破血流。如此一尊“大菩萨”,学校这个“庙”自然是容不下。校长三番五次跑到文雪娟的家里动员其父母让她转学,结果到了新的学校,耐不住寂寞的文雪娟周围依旧是一大群护花使者,那里还有心思读书。自己不学倒也不要紧,关键是又影响了一大片,弄得校方是头痛不已。结果是高中四个学期换了四个学校,像游击战似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样的学习经历自然不会划上圆满的句号,高中毕业文雪梅连高考也没敢参加。好在到了改革开放的年代,教育也放开了,为了让更多的人接受高等教育,一些地方办的大中专学校如雨后春笋般的冒出来,这些学校门槛都很低,分数不要紧,有钱就行。文雪梅的家庭虽然很困难,但父母倒是认为她应该把文凭弄到手,免得她将来留下遗憾。他们把她送到了市医院办的卫校,学的还是医士。在卫校文雪梅遇到了她这辈子的贵人,那就是本市副市长的“公子哥”,这位“公子哥”与文雪娟有着极其相似的经历,人长得高高大大,帅气十足,又因为家庭有背景,身旁总是一帮俊男靓女围着他转,读书自然也成了副业,最后只得到卫校来镀镀金、混文凭。他和文雪娟一见钟情,一拍即合,俩人很快确立了恋爱关系。
文雪娟虽说贪玩,可有一点把握得很好,那就是从来不在外边过夜,更不会和别人偷吃“禁果”。她和“公子哥”好上后一反常态,再也不和其他男人来往。男人的心思她太了解了,男人多好色,但男人决不允许自己的女人好色。渐渐地大家都知道这位“冷美人”名花有主,而且这个主还是市长家的“公子哥”,惹不起躲得起,再也没有人来骚扰她。做市长家的准媳妇好处是立竿见影的,
转眼间,两年的卫校生活结束,“公子哥”到了发改委工作。这发改委是干什么的,一般人可能都不太了解,但都知道这个单位很牛。而文雪娟却出乎人们的意料被分到一个乡镇卫生院,这事在学校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别人打破头皮都要往市里钻,而她偏偏要往乡下走,凭她和市长儿子的关系完全可以留在市里一个比较好的单位,这也太不寻常了。但市长毕竟是市长,站得高、望得远,思维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市里的医疗单位是什么地方?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研究生、本科生一抓一大把,一个出了西江市没人承认的卫校毕业生,在单位根本没有立足之地,要想发展只有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文雪娟所到的乡是离城市最近的乡,卫生院就建在市区边上,说是乡镇,其实就是城市的边缘,平日里骑摩托车上班十分钟就到了。乡镇卫生院作息时间没那么严格,病人也不多,除经济收入稍微差点外,可比在城里医院轻松多了,文雪娟在这里倒也逍遥自在。然而,你把这位贪玩且无心读书的大美人看做贪图安逸、不思进取的小女子可就大错特错啦,文雪娟到卫生院不久,就撺掇她的未来公公把她弄到省城卫生干部管理学院去进修,学的还是妇产科专业。在卫生系统,这学科的选择很有讲究,妇产科是个偏门,卫生行业有这么个顺口溜:“金眼科,银外科,稀里糊涂是内科,累死累活妇产科”。既然这样,文雪娟为什么还要选择妇产科?文雪娟眼光犀利着呢,她知道她的底子薄,好的专业她肯定搞不过别人,只有走偏门这条路子,别人不想干的,才具有竞争力。如今不是改革开放了么,人们的观念也开放了,特别是口袋里面有了两个钱就把命看得比什么都金贵,怀个孕生个小孩什么的,接二连三往医院里跑个不停。还有更重要一点,开放了,性观念也开放多了,做“那事”的人也多了,什么性病、妇科病自然也少不了,妇科、妇产科虽然是两个不同的学科,但关系密切得很,加上小地方的人分得不是很清楚,将来她这个妇产科医生前景可是一片光明。
正如她所料,在省城进修两年的文雪娟回到卫生院是身价倍增,院里为她专门设立了妇产科。妇产科成立了,来孕检、生小孩的人不是很多,倒是什么淋病、梅毒的病人不少。一般人得这种病心理都很隐讳,不敢到大医院去医,人多眼杂,容易暴露。像这种在城市边上的乡镇卫生院就十分合适,加上交通又便利,因而,每天都有人来找她看这类病。淋病、梅毒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大凡上了点年纪的人都有印象,改革开放初期很多地方的电线杆张贴有“老军医”的广告,那多半是治这种病的,冒牌的“老军医”都能治,从省城进修回来的文雪娟更是不在话下,来找她的几乎是药到病除。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文雪娟的名气大增,每天来找她看病的人是络绎不绝,甚至有很多的男患者也慕名而来。治疗性病成了文雪娟这个妇产科的主业,产科倒成了副业,但不管如何说,在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妇产科的带动下,卫生院的效益几乎比原来翻了一番。在那个能赚钱就是能人的年代,文雪娟扎扎实实成了西江市乡镇卫生系统的能人。是能人当然要重用,文雪娟顺理成章的当上了卫生院的副院长。在副院长的位置上文雪娟是老老实实的安静了两三年,别看她在仕途上是个“新兵”,但官场上的东西她是看得很透的,当领导的都希望自己的副职能干,但绝不想看到副职比自己能干,中国自古就有“功高盖主必生祸端”的说法。
卫生院的院长姓区,这个“区”在平时念做区(qu),但在姓氏则念做(ou),与欧同音,很多人不懂这个,尤其是乡下人更不懂,来找他的人都叫区(qu)院长,开头大家都觉得挺好笑,后来是见多不怪、习以为常了,非正规场合都打趣地叫“区”(qu)院长,而不叫“区”(ou)院长。“区”院长个五十好几的中年人,脑袋光光的,一副聪明绝顶的样子。他是老牌中医大学的毕业生,但这些年中医不吃香,人再聪明也没用。搞业务没前景,仕途上似乎也到顶了,“区”院长是一副与世无争、安于现状的样子。但人生有着许多料想不到的事情,运气来了是挡也挡不住。前面讲过,文雪娟是个有背景的人,她身后的人当然不会让她在副院长的位置上停留得太久,为了给她腾位置,“区”院长被莫名其妙提拔到市里一个区医院去当副院长,从乡下到市里,又在原有的基础上提了一级,这样的好事他是白日做梦也想不到的,接到调令的当天,他是一分钟也没耽搁,屁颠屁颠的赶忙去报到,去当那名副其实的区院长了。
“区”院长走了,文雪娟顺理成章的接替院长的位置,当了“一把手”的她开始躁动起来,她那颗想做一番大事的雄心被压抑得太久太久了,就像一个准备了很长时间却又未能登台演出的演员一样,太急于向观众展示她的一切。文雪娟读书不行但做官却很有一套,她知道凭自己的学识和资历决轮不到她当院长,要服众人她必须拿出一些实实在在的政绩来。也该是她命好,院长刚当上不久,国家就实行“新农合”试点,所谓的“新农合”就是新型农村合作医疗的简称,是政府组织、引导、支持农民自愿参加,个人、集体和政府多方筹资,以大病为主的农民医疗互助共济制度,采取个人缴费、集体扶持和政府资助的方式筹集资金。这项利国利民的好政策给乡镇卫生院注入了强大的活力,令许多半死不活的乡镇医院一下子盘活了起来。文雪娟所在的卫生院因为在城市边上,本来效益就不差,这下更是来了个好上加好、锦上添花。因为“新农合”,来看病来检查的患者一下子翻了好几番,医院的经济效益也随之攀升,职工的奖金也自然是水涨船高。没有什么比金钱更能刺激人们的积极性,更没有什么比金钱更能安抚人们的心灵,大伙得了实惠,口袋鼓了起来,自然也就感恩新上任的院长。文雪娟更是趁热打铁,筹划起医院职工的集资楼,她计划起两栋职工楼,让院里每个职工人手一套。按当时的政策,只要条件允许,单位领导又有能耐,从上面要一点、单位出一点、个人掏一点的方式集资完全是有可能的。文雪娟就是个有能耐的人,她很顺利地从上面要到了钱,然后从单位账户里又拿出一部分钱,剩下三分之一的钱由职工个人出资,这种做法落得最大的好处自然是职工个人。所以,集资房开工那天,单位杀了一头猪,全院职工连同家属一百多号人,从下午下班开始,一直整到下半夜,大伙吃着喝着,又是叫又是闹,争先恐后地给院长文雪娟敬酒,极尽好话地恭维她、赞美她。这一夜,文雪娟是享尽了人们的赞誉与尊崇!
此后的几年里,文雪娟又如法炮制,从乡镇医院到区医院,最后又到了四医院。这四医院虽说离城有点远,可她怎么说也是市直医院,副处级单位。但遗憾的是文雪娟到四医院并没有得当上院长,上边只是说让她做医院的负责人。这个“负责人”的说法就很有含义的,让你干活又不给你名分,让你担责又不给你相应的权力。或许上级考虑她资历太浅,想历练历练她再说。在中国的体制中,一般说来要做到科级并不是很难,但要上到“处”一级就是个坎了,人们常说的“官”那也至少也是指副处级以上的干部。文院长在处级这个外围一直徘徊了两年,始终没能越过那个坎,这多少让文雪娟有点感到沮丧。所以到四医院后,她一改女强人那种大刀阔斧、敢说敢干的作风,变得谨小慎微、低调行事起来。她心里很清楚,四医院虽说是市直医院中最差的医院,可俗话说得好,烂船也有几斤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四医院她再差也是个三级医院,里边不乏有一批老同志、老专家,自己那点料水在这里翻不起大浪,而最最关键的是他那个当副市长的家公已经到点去政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