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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明海的生活很有规律，早上起来锻炼，然后洗漱完毕便去吃早餐，早餐过后便散步去上班。这天早上，他刚走到办公楼下便遇到文院长，文院长对她说：“小华，你通知一下各科室，下午机关工委的领导来讲课，让大家三点到礼堂集中。”“好的”华明海干脆地应了一声。

医院不大，科室班组也不多，走一圈也就半个多小时。他盘算着路线，第一站到了内科，见内科的洪主任正在护士站里看病历。他喊了一声：“洪主任。”洪主任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压得低低的，听到叫声连应不应一下，只是拧了一下头头，眼睛尽量向上翻，越过老花镜，看了华明海一眼，那样子显得凶巴巴的。洪主任是医院里唯一一个在职的将来可以享受离休的干部，据说她是湘雅医学院毕业的大学生，来报道那天正好是9月30号，和她一起来报道的另一个同学是第二天办的手续，而她却当天办了入职手续，就这么一天之差，她可以离休，而另外一个则变成了退休。这“离”和“退”在政治和生活上的待遇差别大着呢。后来洪主任嫁给比她大十四岁的院长，这是别人看起来很不可思议，可她却挺满意的，还常常对别人说她这是马克思和燕妮似的革命爱情。虽说他的丈夫十年前就离休了，但凭着可以享受离休、湘雅医学院毕业生、前院长夫人这三大金字招牌，她在院里可以说是说一不二，谁也不放在眼里。对华明海这样的小人物，她更是不会正眼看一下。华明海也大致知道她一点事情，见她这样子冷冰冰的，心里虽然不舒服，但为了工作，他还是迎上前对她说：“洪主任，院长说下午机关工委的领导来讲课，让大家三点集中到大礼堂。”洪主任把目光转回病历本，冷冷地说；“黑板在那，你写在黑板上。”华明海也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手，他忍住心头的气，在旁边站了一会儿，便走到黑板前草草地写了个通知。旁边几个小护士在掩着嘴嗤嗤的在偷笑，华明海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连招呼都不打，扭头便走。到了外科，副主任老杨头正在和科里几个医生聊天。看到华明海来了，他们都把目光盯向华明海。有了刚才的不愉快，华明海总觉得这些目光有点不太友好，他硬着头皮对老杨头说：“杨主任，下午机关工委的领导来讲课，院长让大家三点集中到大礼堂上政治课。”老杨头似乎有点不高兴，说：“谁？谁来讲课？”华明海说；“机关工委的领导，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还不等老杨头表态，那几个年轻医生就发起牢骚来。“怎么又开会，前几天不是刚开过么？”“是啊，整天这么折腾，这手术还做不做？”华明海知道再呆下去就会成为他们数落的对象，他说了声：“我还要通知别的科室”说罢，便匆匆走了。后面的一些科室虽然没有内科、外科反应那么强烈，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是横眉冷对就是一大通的牢骚怪话……

好不容易走了医院一圈，算是完成了院长交代的任务了，可华明海也受到了这一辈子没有遇到过的冷遇和难堪。

回到机关楼碰见医院工会的曹主席，曹主席也是个转业干部，五十出头，是一个很和蔼可亲的人。他见华明海阴着脸，一副憋屈的样子，便笑着问他:“小华，怎么啦，谁惹你啦？”

华明海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走吧，到我办公室喝喝茶。”曹主席盛情的邀请他。

“谢啦，我还有别的事。”华明海摇摇头说道，其实气都气饱了，那还有心情喝茶。

“走吧，活是干不完的。”说罢，也不管华明海同不同意，拉起他就走。

曹主席的办公室就在三楼，和院领导的同一层。曹主席刚转业时是医院的副院长，可干了不到两年，恰巧院里的工会主席退休，他便要求到工会。工会主席是个什么都管，而又什么都管不了的角色。在医疗卫生系统，工会主席一般都是上了年纪退下来的院领导担任的，可曹主席那年还不到五十，正值年富力强呢！

曹主席的办公室里摆了一套很复杂的茶具，这种茶具华明海以前见过，是潮汕人喝茶常用的那种，使用起来流程很多，很繁琐，喜欢喝茶的人似乎是一个很享受的过程，但华明海却觉得把泡茶喝茶的过程过度夸张了，甚至有点玩物丧志的感觉。

“来，喝杯茶。”曹主席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把一杯泡好的茶递给华明海，又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要磨磨性子啊！”

既来之、则安之。华明海此刻也觉得有满腹的心事要向眼前这位老前辈倾吐，毕竟整个机关楼就他们两个是部队回来的，他长叹了一声，说：“医院里的工真不好做！”接着，他把今天院长让他通知开会的事说了，话语间充满了委屈和不解。

曹主席听得很认真，时不时有拿起茶杯呡上一两口，他那样子让华明海很受用，很久没有人这样听他讲过话了。待他讲完，曹主席没有马上表态，而是给他面前的茶杯添了点茶，说：“先喝点茶吧。”接着，他又说：“我说你年轻，你别不服，有些事情是要用脑子的，特别是在我们这样的医院工作得讲究艺术、讲究方式方法，懂了吗？”

“艺术？”华明海很不理解，问到：“传达个通知也有什么艺术可言吗？”

“当然有。”曹主席说：“科室工作是很忙的，特别是上午，医生要查房看病历，护士要打针发药，你这时候去烦他们，他们当然不高兴。”

“那怎么办？”华明海不解地问到：“院长交办的事情总不能不办吧？”

“当然得办。”曹主席肯定地说：“你可以电话通知啊，每个科室都有电话，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眼不见心不烦嘛，为什么非得面对面去说？”曹主席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我们现在的机关干部一下科室就让人家干这干那，不是出版报就是写材料，甚至还要人家抄笔记本，谁不烦？可上面布置的不做又不行。你倒好了，大清早闯进人家那里要人家开会、上政治课，人家有火不冲你发冲谁发？”

这天，曹主席和华明海谈了很多，他说，医院里的人绝大多数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你懂吗？他们自嘲为“臭老九”，不是说他们如何差劲，而是他们爱臭摆架子，有脾气、有个性。医生护士搞是医疗的，你和他们谈医疗、讲业务，他们分分钟接受你，但如果你和他们讲政治、讲理论，就不见得他们会理你，重业务、轻政治在医院是非常突出的。曹主席告诫他说，知识分子虽然爱摆架子，但也是非常通情理的、讲感情的，在医院机关工作，你要学会和他们交朋友，要懂得让大家接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