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砥砺前行

十块钱租了一辆三轮摩托，风尘仆仆赶到新江坝头。金源酒店还是个雏形，框架已经差不多完工了，接下来将是慢长的装修，离开业可能还要很久。

夏颖似乎有满肚子委屈，见到游龙时，应该是要好好的撒撒娇吧？拉着游龙的手发着嗲。子吟和如梦相对莞尔，他在想，如果自己遇到了这样的老婆，子吟现在会是什么样呢？岂不是要了老命啊？

这是一家星级酒店，听游龙说，是香江老板投资两个亿的钱，准备建成一座四星级酒店。现在正加班加点施工，保安及一些员工，住在毛坯刚刚完工的底层，条件十分艰苦。但还是有希望吧，再苦也要熬下去。

在这里，子吟他们见到比他还先来的同村人游伟。他们兄弟俩，跟劳动服务公司来到东春，受尽了难言之苦，现在依然一事无成。

在采石场干了一个月，每人才拿到几十块钱。两兄弟凑了六十块钱，让弟弟先回家。游伟流落街头，最后找到游龙，通过关系在工地上，干些零活糊口。

当晚，子吟两口子睡在酒店底层，没门没窗的房子里。用一床破烂不堪的草席垫在地上，和衣睡在上面。如梦真有点胆颤心惊，睡梦里几回回惊醒，弄得子吟抱着她睡到天亮。自己几乎一个晚上，就没有合过眼。

夏颖如同找到了，一个坚强的靠山般不急不躁。第二天就拉着游龙，上街买衣服鞋子。仿佛她并不是出来打工的，而是来游山玩水的。

游伟借了辆破单车，带着子吟夫妇俩，满大街找工作。刚好在宏远大桥底下，看到一家制衣厂招剪线工，不论生手熟手都可以。

匆匆忙忙赶到厂里，正赶上时候，交了一百元押金，八十元的生活费，总算找到一份工作。这是几天来最开心的事情，却心里又多了几分牵挂。

子吟暗暗松了口气，回到酒店工地。夏颖听说如梦找到了工作，便嚷着也要一同去厂里上班。大家一想也行，两人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第二天，游龙向酒店支了钱，送夏颖去厂里上班。

晚上，满天的星斗格外明亮，酒店的工地上灯火通明。搅拌机、升降机、翻斗车叫个不停。每个工地被雪亮的灯光照射着，可以看天空中的尘烟。

游龙下班后，兴冲冲的叫子吟，去跟保安打麻将。子吟知道自己囊中羞涩，不肯作陪，一个人在酒店外围游荡。

酒店前面，一条南州至深南的南深高速公路，正在夜以继日的施工。不远处的四周，同样彻夜不眠的建筑施工。似乎整个世界，都坠入了建筑的陷阱。

子吟真的搞不明白，到底哪里来这么多钱，一幢幢楼房拔地而起，一幢幢楼房正在昼夜施工，仍有一幢幢楼房在设计中。好像不盖楼，就显不出自己有钱似的。盖这么多的楼干什么？《南方日报》不是在大肆抨击房地产超前吗？

游伟还在上班没回来，子吟一个人躺在自己用模板钉的床上，辗转反侧。为什么内地那么死气沉沉？一幢楼不知要拖多久才能竣工。而在这里，几个月建一幢楼，真是司空见惯，这钱都是从哪里来的啊？

按说，珠江三角洲，是占了地理位置的优势，难道人们的观念就没有区别？子吟感到内地和南三角，天壤之别，是一个没有可比性的问题。

十二点多种，游伟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床上，就一动不动。

子吟问道：“怎么搞到这个时候？天天晚上都这样加班啊？”

游伟苦笑着说，“这还是早的呢，经常通宵加班也不算稀奇。”

“像你堂堂正正的高中毕业生，为什么不去找一份好一点的工作？”子吟有点不明白，难道有文化的，还不如没文化的？

“谈何容易呵，我现在去找工作，或者进厂要交押金，好一点的电子厂，又要本地户口，其它文员一类的工作要会白话。我要钱没钱，别的就更不行，有什么法子？”游伟黯然的说，“只能这样混下去再看吧。”

游伟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他没有办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子吟默然，过了一会儿又问：“游龙在酒店干保安，托托关系，在酒店找件事干干也行啊！他就真的眼睁睁看着你这样啊？”

“现在还不知道，龙哥是答应帮忙的，但看来他也是无能为力呵。”

“在酒店就算干差一点的事，也好过在工地上卖命呀！”

游伟叹息着说，“谁说不是呢，这事还说不定哩，只能听天由命吧。”

两人深感前途无望，只能郁郁而睡。可是，子吟怎么样也睡不着。

接下来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难熬。子吟四处找工作，一连进了几家信息部，连续跑了几个单位，都被用人单位，以各种理由拒之门外。而身上的钱，却是犹如太阳底下的雪人，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开口向游龙借。他吞吞吐吐，面有难色，最后总算掏出一百块钱给了他。子吟感到无地自容，多么希望这件事没发生过。

子吟心中很难受，那种开口向别人借钱的滋味，令人刻骨铭心。

暂时和游伟睡在一起，吃饭却成了严重的问题。捏着借来的一百块钱，子吟真舍不得买吃的。又是几天找工作，却毫无着落。

他面临着和游伟一样的处境，甚至比他更惨。他做不了体力活，因为十来年的粉笔生涯，加之腰上长有两颗肾结石，经常腰痛。就是想干，也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才真正是虎落平阳地，龙困浅水滩。

一百块钱，就是再节俭，也不要几天就告罄了。他无法再向游龙开口，身上已无分文。晚上，他愁眉苦脸跟游伟说，“怎么搞呢？这样下去，非困死在东春。我现在才体味到了你的心情，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段算一段吧。”游伟的心境，何尝不是一样？

子吟落到这个地步，已是束手无策，“明天到你做事的工地问问，看看有没有适合我干的事情，活下来才有希望。”

游伟眼神复杂的看着子吟说，何尝不是一对难兄难弟。“好吧。”

早晨起来，游伟匆匆上工了。子吟赖在床上，起来没事干不说，口袋里没有一分钱，早餐就不用去想了吧。

拖到十点左右才姗姗起来，却看见夏颖施施然朝酒店走来。子吟赶忙上前问道：“你怎么出来啦？如梦怎么样啊？”

“我出厂了，那厂子不是人待的地方，晚上加班就是通宵。白天也没得休息，吃的东西更不是人吃的，上个厕所也要请假。”夏颖牢骚满腹。

“那如梦呢？”子吟着急的问道，对如梦的担忧越发沉重。

“她没有出厂，我把我进厂时买的东西，都留给了她。”

如梦为什么不出厂，子吟心中自然知道。自己的老婆在这个时候，就是再苦再累，也会坚持到底的，他的心里有一种撕裂般的痛。

游龙却很高兴，“你也是的，说了你别去，过段时间酒店招工，我再去找总经理说说，他肯定会同意的，你又何必要去受那个苦。”

子吟听了心中很不是滋味，借口出去找工作走了。午餐也没有着落，他咽咽口水还不是很饿，拖到晚上仍然没得吃，腹中已饥火难耐。

刚好晚上，游龙的一个同事过生日，他叫子吟一起去吃饭。子吟不好意思不想去，直到那个过生日的人来拉他，他才半推半就。

席上，子吟默默无语。而其他人却是豪兴大发，觥筹交错，与子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种滋味，令人终生难忘。

游龙和夏颖，忸怩作态的样子，更令他倒胃口。身边一个酒气熏人的保安问他：“怎么不开心啊？你看看大家有多高兴。”

“能开心吗？工作到现在也没着落。”子吟并不想说出自己的窘况，然而，憋在心里又确实难受。这个苦，只能自己扛下去。

向别人诉说痛苦，只会带给别人兴奋，没人为你掉下同情的泪水。

“哎，你比我的运气还差，堂堂大学生，到东春却找不到工作。”游龙半醉半醒，口气里带着揶揄的味道，似乎满脸还瞧不起的样子。

另外一个保安，似醉非醉的安慰道 ：“别着急，有知识，不怕没人识货。不比我们粗人，终究是上不了台面。”

“他不会被埋没的，只是时间未到嘛。”夏颖笑嘻嘻的说。

子吟借口不胜酒力，离席而出，走到外面。怀着满腔悲伤，真想望着星空大哭一场。可最终还是没有哭出来，天降大任于斯人嘛，他只能自我安慰。

见到游伟时，他带来了一则振奋人心的消息，“我们工地缺个煮饭的，工头叫我明天带你去见见他，你看怎么样？”

到了这个地步，应该是放下架子的时候，先填饱肚子要紧。可是，真的要去煮饭，他又抹不开面子，“算了，给工头煮饭，真的不想干。”

“也是的，叫你去煮饭，确实不合适。”游伟自责地说，“我也真是的，今天我问工头，看有没有适合你干的事，他说就缺个煮饭的。”

“你们现在不是有煮饭的吗？怎么还要个煮饭的？”子吟有点纳闷。

“现在是从干活的人中，抽出一个人，提前回来煮饭的。暂时还没有专职煮饭的。”游伟说出实情，其实，他也不愿子吟去工地煮饭。

“哦。”子吟再不出声，他又何尝愿意去呢？

又是一天粒米未进，子吟没法挺得住。性命还是比面子更重要，等到晚上，子吟期期艾艾地问游伟：“你们那里煮饭的找到没有？”

“还没有呢。”游伟看这个令他尊敬的大哥，心里不是滋味。

“这样吧，你明天带我去，见见你你们工头，行么？”

“没问题。”游伟的心中，有一种悲哀在悄然升起。同是天涯沦落人，自己何尝不是在最底层挣扎？谁会怜悯的伸出援助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