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想买两套寿衣，让闫五和姜尚舟入土为安。走进那个胡同时，就觉得阴风阵阵，显得非常荒凉，远近不见一个人影。

胡同里面的白墙上，大书五个漆黑的大字“幽冥寿衣店”。黑白颜色对比非常鲜明醒目，甚至是有些刺眼。

招牌旁边是一扇小门，低低矮矮的，爷爷站到那扇门前，敲了敲，里面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说，请进。

爷爷轻轻推开门，那门就像是年久失修一样，发出一声长长的吱呀声，在胡同里回荡个不停。

屋子里光线更昏暗，有一个小小的玻璃柜台，上面点着一盏长明灯，忽明忽暗，摇摇摆摆的火苗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柜台里面的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寿衣。除了寿衣，还有双铺双盖、头脚枕、鞋、帽、袜、腰带、绑腿、口铃、盘缠巾、盖脸布、金银元宝、金银戒指、垫被钱，等等非常齐全。

屋子幽深，柜台非常长，站在门口望进去，有种看不到边的感觉。

那个女人衣着非常鲜艳，站在柜台里面，摆弄着手上一枚大大的玉扳指，头也不抬，说，选点什么？

噢，两套寿衣。爷爷边向里面挪动脚步，边从层层叠叠的寿衣中间打量挑选，没有太过留意这个女人。

女人也不多说话，只是应了一声，仍然专注在自己的右手上。

爷爷越向里走，越觉得阴气森森，那柜台似乎真的没有尽头，每隔三五米就有一轮明明灭灭的小灯闪烁。

寿衣都比较鲜艳，看着看着就觉得眼花缭乱，爷爷一路看过去，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好远，心想，这东西没有太多可选的，让女店员帮忙就好了。

又走两步，总觉得背后像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他警惕地回头看看，什么也没有，那个女人还是自顾自地摆弄着手指上的扳指，并没有抬头看他。

他开始往回走，想大概描述一下闫五和姜尚舟的身量儿，好选两套合适尺寸的寿衣。

走了上百步，却觉得门口还是那么远，那女人还是远远在柜台里面，看都不看他。

他觉得奇怪，揉了揉眼睛，说，帮我选两套适合年轻男子的衣服吧。

那女人终于远远地抬起头来，软软地朝他一笑，说：年轻人，要选哪个样子的年轻男子的衣服？

那声音特别娇嫩，娇嫩里面又透着几丝熟悉。爷爷有些奇怪，开始细细打量眼前这个女人，一边回答，没有什么特别的，死者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噢？就像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吗？死得可惜了。女人终于不再摆弄扳指，看向爷爷，一双眼睛反射了长明灯光，闪烁着撩人的眼神。

爷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又说不上来，细细一打量，发现这女人面色苍白，有种病态美，一身古典装扮，颜色艳丽。

是啊，没办法。爷爷正想仔细回忆在哪里见过这张脸，那女子忽地回过身去，从墙上层层挂着的寿衣中挑选起来，并问：死人什么身材？

爷爷说，中等身材。

跟你比呢？女人头也不回地问。

一个比我高些，一个比我矮些。爷爷回答了，一边觉得别扭。

女人说，胖瘦呢？

高个的跟我差不多胖瘦，矮个的比我胖些。爷爷觉得更加别扭了，这种拿活人比死人的方法确实是从来没有遇到过。

女人扑哧一声笑了。

爷爷说，你笑什么？

女人说，没什么，这种拿活人比死人的方法确实是从来没有遇到过。

爷爷也尴尬地笑，心里觉得奇怪，怎么她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

女人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爷爷说，啊？

女人说，你一定觉得我很奇怪是不是？

爷爷讪讪地说，没有。

女人说，有。

爷爷不做声。女人则像是在自言自语，像我们这样的，没有客人会不觉得奇怪的，这么年轻，为什么偏偏要这样？谁能说得清楚呢？

爷爷唔了一声，算是响应她的话。

女人一边挑选，一边又接着说，天天守这样大的一个地方，这些东西带着浓浓的阴气，真不知道哪天遇上真的鬼了，该怎么办？

爷爷微笑说，这世上，真有鬼吗？

女人忽然回过身，凑近爷爷说，你不信吗？这世界这么大，什么没有呢？我相信一定是有鬼的……你如果不相信，真的撞上，肯定是死路一条了。

女人认真地说着，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好像她想象中的那个鬼随时都会出现。爷爷只被她盯得浑身冰凉，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

女人看爷爷害怕了，咯咯咯地笑起来，一双眼睛眯成了两条缝，盯着爷爷的眼神却一点没有变。盯了一会儿，收敛了笑容，又回过身去继续挑选。

爷爷看她在寿衣堆里挑挑捡捡，半天也没有个结果，不禁有些不耐烦了，于是咳了一声。

那女子又回过身来说，你是不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其实选寿衣是很麻烦很麻烦的一件事，你说比你高、跟你一样胖瘦、比你矮又比你胖一些，这都得仔细判断，否则衣服你拿去给死人试了，不合适怎么办呢，退又退不得，换又换不得。

爷爷咕弄了一声，说：好吧。

女子又咯咯咯地笑了，说：你这个客人还真是有趣。

爷爷没再搭话，见爷爷不说话，她又转过身来，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凑过来，两只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充满了浓浓的笑意，说：挑好了，你看看。

爷爷低头，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把两套寿衣平平整整、规规矩矩摆到了柜台上，一套是深绿色，一套是藏青色，上面绣着一个个圆圆的纸钱大小的寿字。

爷爷拿在手里看了几眼，针脚细密，很结实，面料是绢的，拿在手里滑滑地，很有质感，花纹尤其鲜艳醒目。

爷爷交了钱，正要把两套衣服夹在腋下，准备离开，却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那种不对，越来越逼近他眼前，越来越让人寒毛倒竖。

一来是那柜台长长地延伸开去，一眼望不到头的纵深，空气里泛着潮湿和寒气，幽暗得就像是……就像是在山洞里！

爷爷忽地醒悟过来，这时从柜台那头，一阵阴风袭来，所有长明灯的火苗都忽忽悠悠地摇晃着，似乎随时就要灭掉，让这个山洞，不，要让这寿衣店陷入一片漆黑。

柜台里的那个女人也变得越发异常，她直直地盯着爷爷，似乎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两片鲜艳欲滴的红色嘴唇，像是含着一口血，随时会喷出来！

她身上的衣服，在灯光下尤其耀眼。

从进到寿衣店，爷爷就觉得奇怪，这个女人身上的衣饰鲜艳得有些过分了，却一直没有发现其中的奥秘，此时，爷爷一手拿着那两套寿衣，一边抬眼打量这个女人，才赫然发现，这个女人，竟然穿着一身寿衣！

没错，那正是一套大红色的、全新的寿衣，上面一圈圈圆形的寿字，跟爷爷手中这两套寿衣上的寿字，完全是一个模子绣出来的。

袖口两圈綩起来的宽边，显出寿衣浅绿色的里子，也跟爷爷手中的寿衣毫无二致！

爷爷吃了一吓，向后退出几步，正好靠在后面的墙上，那面墙潮湿冰冷，上面蠕动着来来往往的一些肉肉的东西，爷爷惊惧回头，皮蠹！

爷爷背后的那面墙上，根本不是什么寿衣，而是爬了一墙密密麻麻的皮蠹！

女人咯咯咯地又脆笑起来，说：你这位客人，好生奇怪！你这看我的，是什么眼神嘛？好像我是鬼一样。你这样惊恐万状，是什么意思嘛？

那女人从柜台后面，向前探着身子，爷爷从她脸上，分明发现，她，正是山洞中的那个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