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虽然开始教我法器法诀,但我知道自己并没有精进得那么迅速。那么在剧烈头疼之后,所激发出来的那种力量又从何而来?
鬼上身大概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我低头看自己,瘦瘦的骨架,刚开始发育,不足一米七的个子。我是这么平常,普通得混进人群都很难再找见。
为什么偏偏是我得上阴病,被一次次莫名其妙的头疼折腾得死去活来?
这是什么鬼!
这句在现代人嘴里用来抱怨的话,在我身上竟然变成了一个难解之谜。什么鬼?转身扭腰走几步路,能是什么鬼,分明是个女鬼!
我的天哪,如果让鬼上身,也上个男鬼好不好!我欲哭无泪。我不想扭扭捏捏地走路,我念动法诀时,不想捏着兰花指,三茅大士,可怜可怜你的弟子吧!
我,我可是你们唯一的三十六世传人啊!得了莫名其妙的阴病,我忍了,头疼欲裂,我也忍了,全身剧痛,我也能忍,但能不能让我失去知觉后别变成女人!
还有我的对手。
他或者她是如此的执着,而且力量一定深不可测。每次攻击都设计精巧,一次比一次力量升级。
先是小女水鬼,接着是赶尸鬼,这一晚又鬼上身驱动活人。不知道下一轮又是什么。
可是找到我做什么?让那些鬼治服我又有什么目的呢?
辨识度这么低的一个男生,我究竟得罪你什么了?你特么要这么跟我过不去?
爷爷看我表情纠结沉默不语,说:更生,你怎么了?
我一时回过神来,说,啊,爷,没怎么。我只是在想。
我知道,你很难受。想不通为什么是你,对吗?爷爷表情沉重地看着我,目光中流露出慈爱。这不怪你。
他睿智的眼光似乎是安慰剂,让我一下子心下坦然。
怪我。爷爷目光转向窗外的夜色,似乎被往事的潮水吞没。
我一时间怔住,我经历的这一切,竟然,是因为爷爷?!
爷爷语气低沉地说,这事,还得从我初修茅山术时说起。
爷爷当年成为阴阳师纯属偶然。太爷爷干的是盗墓的勾当,家境殷实,因此爷爷小时候是个富二代。太爷爷老来得子,才决定金盆洗手,享受天伦之乐。
没想到,盗墓挖坟这种事,触碰到太多的阴气,洗手不容易,各种鬼事总会找上门来。因此为了确保爷爷的安全,在他很小的时候,太爷爷就给他找个茅山术士当师傅。
爷爷虽然安全长大,但向来挥金如土,不务正业。到了二十岁上,茅山术也只是粗学皮毛,不算精通。他师傅和太爷爷都拿他没办法。
太爷爷不想让爷爷走他的老路,没想到爷爷偏偏就爱琢磨这些盗墓挖坟的事情,真不愧是太爷爷的后代,脾气秉性业余爱好都完全一样。
太爷爷差点被他气吐血。几次三番用尽各种办法阻止爷爷走上这条邪路,但无奈爷爷当时损友众多,天天心思都是用在这些地方。
爷爷就是后来的南苏苏鸣贤,他的那几个损友就是我在术书上看到的另外几个人,北俞俞广啸,东绝宋天衍,西鬼钟山。
叱咤风云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二十岁时,他们几个天天偷鸡摸狗,敲寡妇门、挖绝户坟,没少干坏事。
二十岁那年冬天,他们终于干了一票大的,坟主生前应该是个土财主,墓室里金银财宝小有规模。四个人各自分赃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爷爷趁着雪后的大月亮地儿回到自家豪宅前,只见朱门虚掩,阴气森森,要不是门首那两个金漆大字苏府,他还以为自己走错了。
折腾了大半夜,又背了那么沉的硬家伙,爷爷早就走不动了,虽然觉得异常,却没细想,就推门进院。
一进家门,立时惊呆了,洁白雪地上,皎皎月光下,满院子横七竖八的尸体。泼洒的血液,到处是黑乎乎一片一片的污迹。
苏家上下两百余口,从太爷爷、太奶奶,到家院用人,无一例外,满门遭祸。
连爷爷的师傅也在其中,看来似乎有一场恶战,他师傅死状最为可怖,面目全非,除了衣着服饰看得出,脸上全毁了。
其他人几乎毫无反抗。
爷爷疯了,他挨个翻动尸身,想找到一个活口,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遗憾的是,没有一个活口。
唯一可以清楚确定的是,每个人的印堂都有一层黑迹,嘴唇乌青,就像突然之间灵魂被抽走一样,只剩下一幅幅躯壳。
雪地上横七竖八的污迹,像是遭了虫祸,也因此,满院找不到一具全尸。
远近闻名的苏家大宅子一瞬间成了坟墓。
爷爷这时想用自己有限的茅山术探究血案的真相,无奈所学实在是太有限了,几乎是没发现什么异常。
反而是用肉眼凡胎,他发现家里的金银珠宝、尤其是太爷爷屋里陈列的各种古董玉器,师傅屋里的各种法器,全部不翼而飞。
连院子里那口一向被太爷爷美誉为药泉的井,里面的药泉都不再翻涌清澈,一夜之间枯竭殆尽,只剩下一井底的沙泥。
二十岁的爷爷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泪泗滂沱,一瞬间的变故,让他苍老了许多。看着亲人惨死的样子,仇恨熊熊燃烧起来。
他发誓要搞清真相,报仇雪恨。
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么不一样,来这世间走一遭,自然会遇上不同的事。普通人遇见普通事,不平常的人遇上不平常的事。
爷爷轻叹一口气,就像我遇见的这种反常事,其实过后想想,跟我并没有太大关系,但当时我却把原因全归结到了自己身上。
满院血尸横陈,月色惨白,雪地惨白,一个二十岁青年,坐在院中,默默哭泣。这画面让人一想就觉得恐怖阴森,无边的绝望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当时虽然盗过几个小墓,但都是好奇心驱使,家里哪缺那点儿金银财宝?我只是学艺不精,想通过旁门左道来安慰自己、向你太爷爷证明一下罢了。
然而当家人尽死、钱财云散,爷爷要证明的事情一下子失去了必要性。失落和绝望真的如排山倒海一般,让他后悔过往所做的一切。
没有好好陪陪父母,没有娶妻生子,让父母享受天伦之乐。
没有好好修行茅山术,成为保护家人的真男人。
没有走正道,远离阴室墓穴,变得足够强大。
爷爷一个人默默挖了近半个月,在每个房间掘出大小上百座坟。凡是一家人,就葬在一起。每个坟墓都供奉一个灵位。整整齐齐摆在一进院门的回廊下边。
只有爷爷自己的房间地面平整,没有新坟。
我恍然大悟,爷,这就是南苏村的那座大宅子?
爷爷点头。
显赫一时的苏府彻头彻尾变成了阴宅。
爷爷说,那天之后,我搬出了大宅子。在不远处,搭了一座新房子。开始守墓的生活。每逢初一十五,我都会到大宅子焚香祷告,希望这些冤死的鬼魂能安宁。但二百多口死于非命,这座宅子阴气之重可想而知。
之后没半年,我的祷告已没办法安抚这些冤死鬼。村里经常有人说傍晚看见院子周围黑气缭绕,听见院子里有人声,哭声,喊叫声。
我于是封了大门,再四提醒村人不要靠近,以免被游荡的鬼魂波及。
活人的好奇心有时恰恰是最大的祸害,村里有好事者经常三五成群伏门张望或者趴墙窥视。更有年轻人激将抬杠,用到苏家鬼屋住一晚打赌。
凡是进去的,都再没有出来。爷爷那时学艺不精,晚上不敢独自前往,白天去时,发现无一例外,都和那年雪地里的尸体一样,印堂乌黑,浑身青紫,魂魄被摄去了无疑。唯一的区别就是全尸,没有血肉模糊。
自那以后,村人越发不敢靠近苏府,这宅院日益荒凉。真的有如坟墓一般了。
经历这场变故后,爷爷发奋修习阴阳术数,几年间有了较大精进,但那夜的画面却永不磨灭。
灭门之夜,爷爷眼前一场新雪,满院惨恻恻的白色,尸体横七竖八地交错伏地。
尸气涌动,几乎能瞬间吞没正常人的心魂。
爷爷从来没看到过那么多具死尸。原来那些鲜活有情感、有灵魂、有恩怨喜怒的人们,就那么静静卧在雪地里。
死状狰狞!
大睁的双眼,没有目光,散乱的雪花落在上面,已经不再融化,而是开始堆积。印堂黑色弥漫,惊恐和意外在瞬间定格!
师傅的尸首最可怖,那种面目全非,残忍到了极致。他整张面皮几乎被生生剥了下来,高耸的颧骨,残存的血肉,眼睛没有眼睑,乌黑的眸子大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