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站在大宅子的院子里。
满目尸首。那种欲哭无泪的画面,历历在我眼前。
子夜,我们终于收拾好了东西,从南苏带来的两口大箱子合并成了一口,神奇的是这口大箱子里除了装着从南苏村带出来的家当,也把邱枫镇的东西都装了进去。
这也是茅山术的神奇所在。
这种术数除了平阴阳之外,对于一切摆在眼前的事物相反的两面,都打破界限,融合在了一起。
就拿邱枫镇的这座房子来说,外面看小得很,里面却宽敞得惊人。
爷爷给了我和邱亮各一个锦囊,非常小巧别致,但只要驱动法诀打开封口,向内部一望,就会让我们这些初学者目瞪口呆。
里面竟然是一个数万倍于锦囊表面大小的空间。
爷爷把邱枫镇屋子的法器书籍分成三类,一类由我保管,一类由邱亮保管,一类由爷爷亲自保管,分别装进我们随身携带的锦囊里。
东西一进入锦囊,就好像消失了,变得非常节省空间,自然重量也消失了绝大部分。
爷,那为啥我们不直接把这个房子装进锦囊带走?邱亮似乎也被这座房子破败窄小的外表和里面宽敞恢宏的气派吸引了,出了门还有些舍不得。
这也正是我想问的问题。
爷爷笑笑说,万事万物,自有规矩,更有限度。这房子对于锦囊来说过于庞大复杂了,恐怕装进去容易,拿出来就不是房子,而是一大堆尘土了。
我立即明白了,锦囊之妙是保存本身易于恢复且即使恢复不好也不会有实质性破坏的东西。书籍不复杂,法器本身就有灵性,所以是最适宜用锦囊保存的。人就不能用锦囊保存。
闫五等四名脚夫整齐排列,听爷爷号令,闫五还负责背我,琴师背邱亮,鼓师背爷爷,司马懿负责背箱子。
这支小队伍出了小屋,沿邱枫镇主路向西而行。
还是个月圆之夜,天已经有些凉了。
从阴病爆发到现在,大半年光景,却好像经历了几世几劫。刚刚有点安定下来的生活,一瞬间又被颠覆。
整个邱枫镇还在沉睡。不管有多少波折在我、邱亮或爷爷身上发生,世界都一如既往的沉静,像是装作不知道,又像是压根儿不关心。
出了邱枫镇,大约五里路,房舍稀疏,远远就见月光下,天地河如一条银色缎带,曲折镶嵌在洼地上,平原之外是黑漆漆的树林和起伏的丘陵。
天地河横切天地山脉流过,在邱枫镇外甩了一个大弯儿,河水急湍。我们要一路向西,必经此河。
沿河修建了很多浮桥,有木桥,有石桥,又有吊桥,好在我们走的是座石桥,这样的深夜,如果要从那座两山之间的吊桥上走过,人在半空中,摇摇荡荡,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万一遇见鬼。想想都背脊发凉。
邱亮这小子没心事,似乎遇见什么他都不怕,或许是折腾一晚上也累了,或许是琴师走路太平稳,藤椅上的软垫和锦被太舒服,没走多远就打起了呼噜。
我的天哪,我这干哥哥是属猪的吧。
我们选择了石桥,这正是爷爷的策略,越是易被袭击的时候,就越是走阳关大道,好一种光明磊落的气魄。
石桥年代久远,先后经过几次修缮,禁住我们这一行人应该问题不大。脚下是石头,心里会踏实。
但远远地到了石桥附近时,我还是心里紧张起来。
因为如果是那些时刻关注我的人或鬼,在这个地方袭击应该是最容易得手的。
一转念,我心里又想,三番五次的折腾,或许他们也累了,大半夜的就不能睡个懒觉吗?不会这么没歇没完的吧。
爷爷左右打量了一番,仍然向藤椅靠背一倚,手中摄魂铃不急不徐,四个脚夫步履稳健。
其实从邱枫镇的小房子出来,我的风府穴是痒痒过几回,但应该都是些过路鬼,我并没在意。
到了桥头,由于想到这可能是个有问题的时刻,我就分外注意自己风府穴的反应。爷爷像是感应到我的心思,腰间罗盘在手,打开观看,指针并无异常。
迈步上桥,一阵清风裹夹着腥气吹面袭来,让人困意顿消。
河水哗哗啦啦从桥下流过,右边月光下河水向东南蜿蜒流去,左边月光下自西北奔涌而来。桥这头到那头,大概一里多地,快的话五分钟就可以安然通过。
西北方向,河流上游的河中心似乎有一处孤岛,岛上依稀有几棵树,河流到处,分开两股,奔流几百米再度汇合。
远远望过去,那小岛就像……。
大概是我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一瞬间竟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个狭长的孤岛,从桥上看过去,远远的就像是一只大睁的眼睛!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只要身在这座石桥上,那平铺在河水中乌黑乌黑的眼睛都好像在盯着你,随着你的脚步移动,就那样目不转睛直勾勾地盯视着你。
那眼睛是如此巨大,如此空洞,那种盯视又是那么的阴森冷漠。
那巨大眼睛上下都是涌动的河水,像是奔涌的眼泪。
没有眉毛,没有额头,没有脸,低矮的洼地上,似乎只有那只乌黑的巨眼,和流淌不尽的泪水!
爷。
我刚要张嘴把自己的感觉告诉爷爷,胸前的镇邪香囊先是突地跳了一下,随即竟然扑地爆裂开来。
什么!爷爷立即警觉起来,摄魂铃加快频率,口中说道:速!
闫五加快了脚步,但我的头疼几乎是一瞬间达到了极限,我在藤椅里剧烈摇晃起来。这时,我们已经走了一半,在桥的正中央,一个最高点。
我听见桥两边的河水忽然噪声大作,原来哗啦啦有节奏有规律的声音里包含了怒吼、阴笑,甚至是嚎哭、嘶叫!
啊——呜——呜呜——啊——哈——哈——!
那种古怪的叫声直抵人心灵的最深处,似乎要把你的愤怒、狂喜、歇斯底里的痛苦情绪全部激发出来。
不知何时,我旁边藤椅上的邱亮已醒,惨淡月光下,他面色苍白,目光呆滞,表情极度扭曲,泪水奔流,露着一嘴整齐的白牙,说不出是喜,悲,怒,怨。
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只是不停地驱动法诀,跟头疼和身体要被撕裂的疼痛对抗着。
爷爷从藤椅上一跃而下,瞬间伏到我的藤椅前,说:稳住心神,记住,不能让她上身!
我重重点头,想跳下藤椅,但被爷爷一个手势阻止了。
在我的视线里,上桥的方向,一个巨大的水幕正凭空竖起。那是一面白亮亮的水墙,月光打在上面,发出阴惨惨的光芒。
这时我听见自己身后也有同样的水声,转身向闫五飞奔行进的方向一看,同样的一面水墙正缓缓升到空中。
爷爷一摇摄魂铃,说:住!
四个脚夫齐齐停下脚步。
两面水墙在桥南桥北远远地交合,桥西北方向,水墙的交汇点,竟然刚好是河心岛——那只巨眼的眼角处!
一滴无比巨大的眼泪!
想象力让我一刹时明白了对手的阴谋。这滴巨大的眼泪,就是有名的幻术——河魂之泪。
天地河自古至今,不知吞没了多少生灵、淹没过多少村庄市镇,鱼虾豚蟹更是死疫无数。这种沧桑巨变带给一条河流的,是数不尽的冤魂阴鬼。
利用河魂召集冤魂阴鬼的力量,发动攻击,如果不是身怀异能,任谁也抵挡不住。我想起在一本术书上看到的注解。
好恶毒!
两面水墙快速扑来,把这些冤鬼的力量汇成一个点,要在桥中心把我们击成粉末!
爷,这是天地河魂!
爷爷也明白了,盘膝而坐,口中念念有词,我也不顾剧痛,护住心神,跟着驱动法诀。
郁郁来今,莽莽自古!谁竟永生,无非抔土!!各享其荣,各受其辱!!听我号令,自寻其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