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听闫五说过的除戏文之外的唯一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话音刚落,他脸上的王宝钏人皮面具就皱皱巴巴脱落下来,露出里面的黑色窟窿和阴森恐怖的腐烂皮肉。身体和脑袋一瞬间变得闪烁不止。
轰!
几乎是一瞬间,闫五的身体炸裂开来,尸骨和戏装的碎片四散飞扬。
强大的冲击力直接打碎了我的护盾,把我和邱亮远远弹射出去。
爷爷也朝我们砸过来,他随后在空中一转身,一只手一个,拉住我和邱亮,和我们一起缓缓落回地面。
闫五就像一枚重磅炸弹,在我们面前,眼睁睁炸得粉碎。
爷爷翻身跪倒,老泪纵横。他不说话,只是充满悔恨地流着眼泪。琴师、鼓师和另外一个脚夫呆呆站在他身前不远处,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爷爷跟闫五认识是在他追踪孙姓茅山术士开始后不久的事情。那年爷爷将近二十三岁,累累家仇让他形容憔悴,头发几乎是一夜之间尽皆花白。
他离开南苏村,日夜兼程,走村访寨,只要有茅山阴阳师的下落,他都前去求证。
虽然小有资财,但从来不修边幅,一幅乞丐装扮,一个破碗用于讨食物和水,顺便搭讪打听茅山术士下落,一个桃木拐棍用来打狗驱狼辟邪赶鬼。
人们几乎渐渐遗忘了他苏鸣贤的真名,而只是叫他苏乞儿。
爷爷随身有个小包裹,里面有他画的孙术士的像,逢有见识的人就拿出来问问,无一例外,人们都说没有见过这个人。
他在一个锦囊中装着金银细软,这是保命钱财,防备病饿交加。
这一天到闫家村,坐街边歇息,打量来往行人过客,发现外地人还不少,不禁好奇,就左右打听。
都说茅山大会三天后在华宁府举行。而闫家村是向西去华宁府的必经之地,一时间来自天南海北的各类茅山术士络绎不绝。
爷爷自是坐在热闹街边,面前摆着破碗,桃木棍横在腿上,虽然默不作声,但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还真有不少往里面投几个铜板的。
阴阳师没什么特殊打扮,都是粗布衣服,看上去土里土气,特征很不明显。有的戴帽子,有的不戴帽子。
戴帽子的基本上是中高阶术士,由于修行较深,所以有胆量戴着帽子宣示世人自己的真实身份。
中午大太阳,爷爷倚在街边布店窗下昏昏欲睡,忽然一阵闹闹吵吵,面前空地上,两伙人吵了起来,一伙说另一伙好狗不挡路,另一伙说瞎了你的狗眼。
看来是冤家路窄。没两句话就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爷爷细听才知道其中一伙是本地的,另一伙是外地的,自恃有几分本事,就谁也不服谁。艺高人胆大,有了武艺往往会让人容不得任何冒犯。
就连走路时如果不小心被谁多看两眼,即使不带任何情绪,也会很不爽,不爽的结果就会变成很低级的打架模式。
你看我做嘛?
我哪有看你?
你就是看我了。
好啊,我就是看你了,怎样?
老子就不喜欢你那种眼神。
老子就是要用这种眼神看。
乒乒乓乓!一语不和,打得鼻青脸肿、不可开交。一场架打下来,赢的一方肯定会拿走对方的锦囊,也就是说钱财、法籍和法器。
坏掉别人积累的财富,让自己变得强大,这样的场面和秩序确实有些混乱不堪。
果然,两伙人互不相让,强龙和地头蛇打了起来。
这不是普通的打架抡砍刀,而是斗法。斗法结果的输赢也是法器相互输送的一种方式。
闫家村这边一共八位,而对手这群外地人一共五个。五个人个个身手不俗。一较量,高下立见。闫家村失利。
闫家村人不着边际地嚣张,把这群外地来参赛的选手惹得歇斯底里,双方较量的场面有些混乱。所念法诀也都事关生死,全是痛下杀手的大招。
外地的五个人一见对方人多是众,祭出一个幻术法诀:天翻地覆。一个巨大鬼影横在他们与对手之间,高一丈余,青面獠牙,张开大嘴,直接咬下去。
闫家村的几位吃了一大惊,没想到这幻象如此狰狞可怖,血盆大口装下他们八个人都不在话下,当即乱作一团。
各种法诀混乱发出,直朝那鬼幻影砸去。幻术重叠,气流强烈,那些法诀的攻击,打在幻影上,一弹即反射回来,直朝闫家村的八个人砸来。
这个乌龙后果很严重,此时闫五就在里面。他身材最小,年纪也轻,虽然有灵活性,力量却不够,想躲,左右都是自己人,躲无可躲。
法器通过法诀所发出的攻击四处飘荡,混乱中闫五被队友的法诀命中,全身瘫软,扑通直接倒地。
剩下的七个人你推我搡,闫五裹在里面被踩来踩去,动弹不得。
说时迟那时快,那巨型鬼幻影的大嘴已袭击而至。
爷爷眼见这小子不被吃掉,也会被踩死,情势危急,悄悄念动法诀,使了一个障眼法,把闫五从众人脚下拉出来。
闫五刚刚歪着的身体一路飘出来,鬼幻影的大嘴一捞而至,把另外七个人裹在一起吞了进去。
随即鬼影一通大嚼特嚼,七个人在它透明的大嘴巴里上下翻滚,早就被转得晕头转向。
那鬼折腾够了,半空中嘴一撅,扑扑扑,把七个闫村人全都吐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进嘴时衣冠都在,出来时却赤身裸体。
不仅收缴了法器,连衣服都不还了。
那幻影鬼在半空中张开大嘴,似乎是吃得心满意足打饱嗝,之后渐渐变淡消失。
两大团赃物从空中落下,一团是闫家村这七个人的外袍内衣,另外一团正是他们藏在身上的法器。
七个硕大的锦囊被那个五个人分了。两个戴帽子的各得了两个,贪婪的目光几乎一寸不离手上的锦囊。
外地这五人和其他路人见这七个术士输得如此彻底,光着身子摔得狼狈不堪,都哈哈大笑。七个人屁滚尿流回家去了。
只把个闫五气得怒目圆睁、钢牙交错,想冲上去拼命,被爷爷一把揪住。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你没看见那五人祭出的幻影术,至少在三阶以上。
那又怎么样,老子跟他们拼了。闫五眼珠子通红。
爷爷笑笑说,这个事情急不得,学艺不精,技不如人,哪有拼命的资本。这不是自取其辱嘛?来日方长,莫急、莫急。
那五人好整以暇地缓步远去,似乎没在意闫五和我爷爷。闫五这才长舒一口气,说:好吧。多谢你出手搭救。
爷爷微笑不语,闫五说:我也粗懂一点法术,知道是你救了我。
爷爷说,没啥,闫家村是你的宝地,我借贵宝地,出手帮个小忙没什么。
闫五听爷爷一张嘴就觉得气度不凡,根本不像要饭的。就执意要交他这个朋友。爷爷也不见外,先拿出孙术士的人像图给闫五看,闫五摇头说不认识。
当晚闫五请爷爷到家里吃了个饭,爷爷见他家徒四壁,一对父母年过半百,都是朴实的村民,就知道这小子也像他当年一样是个不务正业的主儿。
饭后一行人去华宁府看茅山大会,爷爷走前偷偷给闫五爹妈留下几锭银子,替闫五尽了点孝道。
华灯初上时分,从闫家村去往华宁府的官道上,来自各地的参赛选手络绎不绝,有些年轻气盛的,早等不及开赛,直接在道上比将起来。
念法诀声不绝于耳,呼喝打斗更三步一场,五步一群,各种愿赌服输的较量。
爷爷跟闫五正往前走着,眼前五个人长身而立,挡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