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那些虫子扑过去,跟它们拼了!
皮蠹刷地闪开一条缝隙,只见爷爷端坐在正中,皮蠹们环绕四周,不敢靠近。爷爷双掌合什,低头默念着什么,周身散发出暗褐色的柔光。
感觉到我靠近,爷爷不露声色缓缓抬眼看着我,眼光里仍然是慈祥、怜悯,忽然之间,双掌外翻,一道熟悉的金光闪过,直击我面门。
爷爷大喝一声:醒!
我脑海一刹那清醒无比,睁开眼睛四下一看,我站在帐篷正中央,爷爷在我面前,席地而坐,脸色苍白,冷汗滚滚,手里紧紧抓着一柄褐色玉如意。
这应该就是他在墓穴中女鬼给他的那柄。
爷,我……我嗫嚅着,对眼前的景象一派茫然,邱亮远远地靠在帐篷边上,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我。
更生,快睡吧!爷爷疲惫起身,说,这如意你喜欢,就交给你保管。
我想拒绝,但看那如意的形状,就像是阔别多年的老朋友,有陌生感,却熟悉无比,又想多打量几眼看看这东西发生了哪些变化。
不自觉地伸手接了过来,一到手上就有种说不出的清凉,直接从手心向全身传开。
爷,我刚才做梦了。
什么梦?
我梦见了你说过的那个山洞,那个女人,还有你……我努力回忆当时的景象。
爷爷说,我也看见那个山洞了。
我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邱亮也一样惊讶,他没看到我的梦,自然不知道这里面的缘由。他张大了嘴,发出了短促的“啊?”就盯着爷爷。
爷爷说,那个山洞,那些虫子。
他们向你扑过去?我描述着刚刚的画面。
爷爷点头。
我心里一阵抽搐。看来我的阴病,几乎利用了一切可能利用的载体。人和野兽,梦和现实,过去和现在。而攻击的对象,无一例外,全都指向了爷爷。
这是为什么呢?
邱亮长出一口气,嘟囔着,难怪呢,更生你可吓死我了,你从床上一下跳下来,开始还慢走两步,接着就朝爷爷直扑过去。。
爷爷伸手阻止邱亮,说,快休息吧,有话晚上再说。
我一肚子想问的话都被堵回来了。
下午从邱亮这里得到断断续续的描述,才知道我阴病犯了的时候的样子。
开始时我在吊床上摇来晃去,表情痛苦,似乎躲避什么,接着就像梦游一样,从吊床上站了起来。
那种站立,像是脚下踩着床,又像是身体悬空,虚虚浮浮地。吊床本来并不结实,但被我那样站在床尾,竟然不摇不晃,纹丝不动。
接着我低头看向自己刚刚躺着的地方,脸上露出一抹妩媚的微笑。
没错,是妩媚。
邱亮说,就像那天在跟卷毛他们死战时那样妩媚。
我脸腾地红了。
邱亮笑了,说,哎呀算了算了,你是在做梦,我原谅你了,哈哈哈。
看着他坏笑的样子,我恨不得一拳锤在他脸上。一扬手,把他吓得一下子笑容没了,脸刷地白了,看得出来,他是真怕我。
我把手收回来,说,怎么啦?吓着你啦?
他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转而嘻皮笑脸地说:女侠饶命,女侠饶命,你呀,吓杀小生也!后面半句竟然上腔上韵,用了京剧的念白,把我鼻子都气歪了。
我没好气地说,后来呢。
他说,后来,你,你就轻轻柔柔地伏到了床上。
伏到床上?
嗯,他点头,接着说,你知道嘛,这时你就已经很吓人了。
怎么个吓人法?我好奇地问。
他说,我就在你旁边的吊床上,轻轻叫了你两声,你根本不理我,就像没有我这个人一样,而你朝吊床伏下身去的时候,竟然,竟然……。
竟然什么,你快说呀!我急了。
竟然身体悬在吊床上,中间隔了有两巴掌那么远的距离!!
我忽然想起了梦中的那个女人,她向我走了两步,俯下身来,几乎是贴着我的脸,说,留下来吧,陪我……接着,她把身体靠过来,压在我身上。
我浑身发凉,邱亮为什么说我妩媚地微笑?为什么我俯在床上,竟然悬着空?
这哪里是什么梦游!
我分明是被那个女鬼上身了。
开始就像是我的第一个春梦,接着,我就变成了那个女人!
我终于明白了,难怪爷爷总是欲言又止,他是怕我觉得羞耻。
我沉默了。
很有可能这次的女鬼还是上次的那个,她阴魂不散地纠缠着我,究竟目的何在?
看来阴病都类似。我爹当年阴病一犯就鬼上身,我现在也不例外。而且毫不例外地,竟然都是女鬼上身。
爷爷虽然不愿意给我详细讲述当年的情况,但经历了这么多次各种各样的变故,我也大概猜到了。
那枚如意质地非常温润,把它揣在怀里,我觉得踏实多了。
邱亮添油加醋地描述了我梦游时的模样,对爷爷发动的进攻,没有使用武器,而是使用梦境。
我猜,这种攻击境界的提升,大概也跟我自我意识的觉醒有关吧。
一个人,自我意识越强,被控制的可能性就越弱。这种自我意识,大概就是通常所说的阳气!
我脑海中灵光一闪:会不会我向阴阳师的高阶接近得越快,我发病的难度就会越大?
我甚至有点佩服自己,大概治好阴病只能依靠我自己了。我得加倍努力修行才是。
当晚我们没去唱戏,而是连夜赶路,一路向西。
爷爷原来的帮手只剩鼓师、司马懿,两人各背一个大箱子,爷爷自己背了一个箱子,我和邱亮走着。
我以为晚上我应该没事了,没想到还是出了状况。
走了一阵子,爷爷怕我累,把藤椅绑到司马懿的大木箱上,让我坐在上边。由于白天各种做梦,司马懿走得很稳,节奏感很强,一会儿我就觉得困了。
迷迷糊糊之中,觉得怀里的如意忽然暖和了起来,让我感觉像是抱着一个暖炉,夜晚的寒凉之气全都消散了。
忽然后脑勺一紧,我面前大路蜿蜒,不远处竟然出现了一座朱漆大门,上面用隶书繁体字大书:苏府。
恐怖和开心的气氛洋溢起来。恐怖的是这不就是黑烟翻滚的那座阴宅吗?开心的是我竟然找到了这里。哼哼,终于被我找到了!
院门口站着一个人,三十岁上下,形容瘦削。那人看见我,脸色苍白、浑身战栗,我站在他面前,他忽然矮了下去,朝我拜了几拜,声音抖成一团,说,在下孙则,叩见鬼公主。
我无视他的存在,直接朝朱漆大门走去,唰地一下,就到了院子里。孙则没有跟进来。
我感觉自己双臂一挥,身体两侧源源不断的黑色虫子冲了出去,那些皮蠹带着滚滚杀气从窗子和门的缝隙钻进屋里。
人们开始骚动起来,不断地有人从房子里冲出来,房间里灯影婆娑,翻滚挣扎的剪影有窗棂上清晰可见。
有几个下人扶着一个体态富态的人从后院冲过来,似乎想要开门出去。一看到我站在门口,三个人呆呆地站住了,脸上满是惊恐。
我看得出来,那个富态的老人跟现在的爷爷长得很像,唯一的区别就是胖了一些,这人就是我太爷爷。
我往前走了两步,他脸上的表情更加恐怖扭曲了。
你,你,你是哪路鬼魂?我们有何过节?
太爷爷声如洪钟,虽然觉得害怕,但仍不失勇气。
我张开手,想告诉他其实我是苏鸣贤的孙子,我叫苏更生。但立即我身体两侧有两股墨黑色的烟雾飞出,太爷爷身侧的几个家丁像中了邪一样,全身抽搐,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