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铁蛋儿他弟的哭叫声,比刚才更加尖厉了,他两只手死死掐住我的胳膊,指甲掐得我生疼。
这种时候,这样的刺激反而让我头脑在疼痛之余有了一点清醒。
不幸的是,清醒的结果更加深了恐惧。
更生快闪开!是爷爷的声音。院门呯地被撞开了,一道身影从我身侧掠过。
正是爷爷,我看见他手里举着一枚铜铃,像唱戏一样摇晃着,发出叮铃叮铃铃的响声,越摇越急。
当铃声快到无法分不出个数时,爷爷念了一个法诀,大喝一声:定!
啪!墙边一个灵位瞬间炸成碎片,木屑飞扬。
但是那些灵位周围的烟却越来越浓,越来越清晰。
井口翻涌的黑浪也只是犹豫了一下,又挣扎了几下,立刻又变得更加狂躁,飘飘忽忽地腾起来,扑出井外。
那浓浓的腥味儿真冲进我鼻子,让我头疼更厉害了。
墙边灵位周围白烟浮动,比刚才更兴奋了。
咣当!院门再度合上,这一次门口雾气聚得更快。
爷爷一把拉起我和铁蛋儿他弟,直朝第一进的房门撞过去。
房门打开,因为是傍晚,里面光线让人感觉有些幽暗。
我趴在窗台上往看,只见门外的雾气聚在一处,形成了一个让人心惊肉跳的画面。
雾气里那些像手又像人脑袋一样的东西,一拱一拱地,翻滚着,朝我们藏身的房门口冲来。
我头疼得不确定自己还能站多久,就虚弱地对爷爷说,爷,我头疼!
啊?什么时候开始的?爷爷露出吃惊的表情。
我说,就是刚才。爷爷一脸忧虑,接着就拉住我和铁蛋他弟,说,快从后门穿出去,快跑。
转过身,借着房间里幽暗的光线,我看见地中央是个大大的土丘,土丘前边竟然有一些纸钱的灰!这是什么情况!
还没细想,爷爷就用力推开后门,推我和铁蛋他弟出来,只听见爷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快往后院跑,别回头!
我摇摇晃晃往前冲,脑袋没那么疼了,但一剜一剜的感觉还在。
我和铁蛋他弟飞快打开面前另外一道门,跨过门槛。
这应该是一个卧房,不知道有多少年没人住了,灰尘味儿很大。
幽暗的光线下,床和门口之间,有一个土丘。
是坟!这房间里竟然有坟!
我立即明白了,恐惧也立即钻进我全身。这房间里,怎么会有坟!
铁蛋他弟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顾呼呼地喘着粗气,等到看见我恐惧的表情,拉着我的手抓得更紧了,身体又止不住抖起来。
更生哥,呜呜——。这回他没多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低声哭起来。
门外传来爷爷手里铃铛的声音,接着他冲进来,把我们拉出门外,朝屋子的墙角绕过去。
黑气迅速地从前排房子的房顶和门窗缝隙穿过来。
我们从墙角绕过这座房子,随即撞开后院的一座房门,从房子中间穿过。
爷爷对这里很熟悉,他拉着我和铁蛋儿他弟的手,在这座老宅子里奔跑。
目光过处,每个房间里都能看见一座土坟。
那些焚化的纸钱在我们掠过时,腾空而起,也加入到随后追来的烟雾之中。
每个房间都床铺齐全,桌椅有序,有的墙上还挂着一些画,有的床边帷幔还在,但无一例外,地中央都有一座坟。
我们就像是在墓地之间穿行,一心想要从身后那些飞腾的烟雾手里逃出去,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铁蛋他弟嗓子已经哑了,哭不出声音,气喘吁吁地跟着我和爷爷,我知道他和我一样,跑不动了。
而我不光是跑不动,还头疼得厉害。
看来今天就要在这座装满了坟墓的大宅子里被结果掉了。
那些雾气非常执着,似乎一定要致我们于死地而后快,我们往东,它就往东,我们往西,它就往西,在后面紧追不舍。
烟雾有形又无形,它们可以穿过门、窗,上房越脊,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爷爷只在距离过于近时,摇动一下手中的铜铃,这种摇动的效果也仅仅是放慢那些鬼雾追击的速度,但不能从根本上阻止他们。
我们只能一刻不停地奔跑。
这种奔跑迟早会停下来,毕竟我们是人,我和铁蛋儿他弟还仅仅是孩子。
而这里却是座彻头彻尾的鬼宅!井水能杀人,雾气能迷惑人,屋里全是坟。
难怪爷爷会嘱咐我不让进来。难怪这里杂草丛生,少有人来。
难怪村里人一提到这里就像犯了某种忌讳。
难怪李二嘎那个臭小子会把我们引到这儿。
前院那座大门,就是鬼门关啊,能进不能出。
跑到后院,正要穿过院门,立即有烟雾腾起来,铁蛋儿他弟啊地一声尖叫,躲到爷爷身后,紧紧抓住爷爷的手不放。
那烟雾很快在半空中铺开。
烟雾扭动,后面另外一股追击的烟雾还未到,这阵烟也不等跟同伙汇合,就扑了过来。
我的心凉了半截,看来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我感觉手被爷爷拉住,又听见了铜铃声,烟雾缓了缓的空档,爷爷又拉起我和铁蛋儿他弟,往斜刺里冲过去。
这时追踪的烟雾也到了,跟后院守门的烟雾合到一起。
我们又开始向前门没命地夺路狂奔。
情急之中,铁蛋儿他弟拌了一下,摔到地上。
我也不管不顾地哭起来。黑水、烟雾、灵位、坟墓,这些超出我想象的东西把我的恐惧推到了极限。
而头疼引发的全身疼痛也在瞬息之间毁掉了我前十二年平静幸福的生活。
风府穴成了烟感器,每到快被烟雾追上时,疼痛就会变得异常强烈。
人在前,雾在后,这一次看来是真的逃不出去了。
爷爷却一手拉起铁蛋儿他弟,一手扯着我,跌跌撞撞往前院跑。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几乎已经分辨不出哪是路,哪是房门了。只有下意识地跟着爷爷拼命机械地抬腿、落脚,再抬腿,再落脚……。
昏暗中,那烟雾就像是人,明显的越来越狂躁,越来越暴怒。
我觉得那种狂躁暴怒就是因我们而起。
这样老的老小的小的几个人类,它花了这么久的时间都没有得手。
再次跑到前院,我们已经竭尽全力,再也没有力气多跑哪怕是一百步距离了。
爷爷松开手,让我和铁蛋儿他弟停下来喘口气,只见那雾气凝聚到一起,呼啸而至。
整团烟雾在屋脊上留下一道巨大的黑影,悬在房顶上。
我死命揉几下眼睛,想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的。是真的,确实是真的。
这雾就像是有了生命,而它的目的,就是要我的命。
雾气盘旋,这边鼓起来,那边塌下去,能听见里面发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就像是跑累了,跑饿的人,肚子发出的空洞洞的声音。
腥味儿也很重,让我想到烂了的肉、发霉生蛆的食物。
那一鼓一塌的烟儿,活灵活现的就像是大肉虫子。
雾气继续往前挪动,搞得屋上的旧瓦片哗啦啦作响,砸落下来。
我猜大概追了这一路,这烟儿也失去耐性,要鼓足劲儿发起最后一击了!
爷爷把我和铁蛋儿他弟挡在身后,拿着摄魂铃一边摇动,一边念动法诀。
终于到了前院的门边,我忍住要吐出来的感觉,心在胸口狂跳,铁蛋儿他弟也难以控制地抖成一团。
正房屋檐下的那些灵位这时也飘忽不定地升起来,灵位平放,像是一把把可以随时刺向前方的剑。
爷爷伸手开门。吱呀一声。
经年的旧木门发出惨烈呻吟,像是打开了生死联结通道。
大团烟雾向我们扑下来,烟雾呼啸着,扭曲成恐怖的形状,像是不知名的活物。
接着几百个灵牌呼啸而至,发出驽的箭一般直朝我们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