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啷!
爷爷飞快地把我和铁蛋儿他弟甩出院门,随即一个箭步冲出来,把院门掩上。
门内发出叮叮当当的撞击声,那些呼啸飞来的几百个灵位打在门上,门两边的墙上,深深刺入,把院门封了个结结实实。
爷爷抹一把额头的冷汗,说:好险哪……领着我和铁蛋他弟迅速离开这座阴森诡异的老宅子。
烟雾没有追出来,走了好远,我还回头望了一眼。
老宅子远远地立在凄冷的月色里,高大森严,越发像是一座坟墓。
路上,爷爷责备地说:我怎么嘱咐你来着,怎么今天竟然跑到老宅子去了?
头不疼了,恐惧也因为爷爷牵着我的手,以及离阴宅越来越远而渐渐消散。我只觉得浑身疲惫,恨不得下一秒立即躺下休息,又觉得心里无限委屈。
我开始大哭起来,说,爷,我是不是有阴病?我爸妈是不是都是我克死的?今天李二嘎他们一伙围着我骂……我们追他,才……呜……
爷爷叹了口气,说:更生,别胡思乱想,你爸妈不是你克死的。你是得了阴病,但这也不能怪你。
爷爷说这是种要命的头疼病,得上这种病,会吸引各种不祥的东西。就像刚刚在老宅子,就是我风府穴的胎记吸引了灵位和枯井里的孤魂野鬼。
得上这样的怪病让我觉得自己很倒霉,但爷爷说村里第一个得这个病的人比我更倒霉,因为他不是到十三岁才第一次发作,而是出生没几天就发作了。
这个比我还倒霉的人就是我爹。一说到这儿,我就能看见爷爷瘦削苍白的脸上流露出的痛苦表情。
我没再追问,我需要休息,问多了也听不懂。
今天正好是我十三岁生日。爷爷给了我一个摄魂铃,并教了我几句简单的法咒,我反复咕弄记下了。
铁蛋儿的父母和苏二小的父母,以及村里其他几个孩子和家人都在村路上等着我们。
族长问了爷爷老宅子里的情况。铁蛋的爸妈和苏二小的爹妈一脸担忧,问孩子的下落。
爷爷沉重地摇摇头,把铁蛋儿他弟交到铁蛋儿父母手上。铁蛋他弟开始哭着向爹娘描述当时的景象。
更生他爷,这阴宅是你家的,你肯定能把俺铁蛋儿救出来,是不?苏铁蛋儿他爹半是指责半是恳求地说。
爷爷摇摇头,以我这点能耐,也只能撑半个时辰。眼下只能等明天天亮,再看孩子的下落了,估计……唉!
第二天凌晨,天刚蒙蒙亮,爷爷带着众人撬开老宅子的大门。他只带了几个青壮年进去。
据说是因为这样的人阳气旺,顶得住。
大门里侧和墙上齐刷刷钉着一排灵位,将近两百个。正房大门敞开,里面的土坟依稀可见。几个壮年人连多看一眼都怕。
他们按爷爷的嘱咐伏到枯井前一看,见苏二小和苏铁蛋儿就在枯井底,早已气绝多时。
爷爷举着摄魂铃防范情况有变。
昨天的烟雾黑水早就不知去向。据说再厉害的鬼,到了天明时分,也禁不住阳气蒸腾,会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爷爷朝门外摆摆手,两家的父母发出绝望的哭声。
几个壮汉七手八脚把我的两个小伙伴搭上来。他们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印堂乌黑,大张着的眼睛没有光芒,嘴角却勾起一个恶意的笑容。
那笑容久久印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院门外人越来越多,有些是早起才听到出事的消息的。
人们议论纷纷,这宅子好不容易安生了些时候,怎么就又犯毛病了。
我家娃说了全怪李二嘎,那娃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追着苏更生说他有阴病。还说他爹妈都是更生克死的。
更生他爹的阴病比他可厉害呢,咋会是更生克他爹!
更生的阴病不是十几年没犯,也没事儿嘛?
是没犯也没事儿,但是不是就好了?
好什么好,昨天晚上到了这阴宅边上就犯了。而且还犯得邪乎。
这不这不嘛,这宅子里的阴气出来,活生生把铁蛋儿和二小给收了。
听说苏老爷子出手都不行,阴气太重。
这老宅子出事也不是头一回了……
人群低声议论,我在人群外面,只觉得脸发烫,心发凉,感觉一桩一件,好像都是我和我们家引起的。
但这座大宅子,凭什么说是我们家的?村子里大半都姓苏,要说这阴宅也姓苏我信,但怎么说也应该是南苏村的财产。
入敛仪式是在阴宅外面的大片空地上举行的。
两家分别搭了两个小棚子,把苏二小和苏铁蛋儿的尸体用陶缸盛了起来。打算就地掩埋在了枯井边。看热闹的人很多,李二嘎和他的那个小团伙也在里面。
爷爷说按规矩小孩子夭折应该埋在屋后,但二小和铁蛋儿不一样。
我和李二嘎他们一样,也没去上学,人声嘈杂,我觉得头疼,爷爷安排我回屋里休息。
我微微闭上眼睛,以为自己困了累了,可以很快睡过去。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怕自己的头疼病又要发作,捂着脑袋。
忽然门外一阵喧嚣,我心想坏了,肯定又出事了。南苏村不大,有山有水有树林,挺好个地方,如果因为我的阴病,影响了大家安宁的生活,唉!
匆匆跑出来,只见人们都乱纷纷往阴宅那儿跑,我就在后面跟着,等到了大宅子门外,一看人群已经围了里外好几层。
我担心爷爷出事儿,昨天晚上就没有好好休息,今天白天还要张罗两个孩子的后事,我奋力分开人群,一下子呆住了。
两个大陶缸周围堆了一些新土,刚刚埋过缸脚,挖坑的几个青壮年一脸惊恐地退进人群,爷爷站在人群前面,面前摆着一个香案,烧纸盆在陶缸附近。
纸钱焚化所烧出来的灰,被风一吹,和烟一起四下飘散。纸钱的火苗跳动个不停,在有些阴郁的天空下显得很刺眼。
那两口陶缸本来是封上了的,此时竟然响起了敲击声。那声音只要人群稍微嘈杂一点就会被淹没,听不见,但此时大伙儿都屏住呼吸,大气儿不敢出,就听得很清楚。
敲击声闷闷地,是从缸里面传出来的。
没有什么规律,不像是鼓点儿,但很碜人。
咚!咚咚!
苏铁蛋儿和二小的爹妈本来哭得跟泪人似的,现在也满脸恐惧地坐在香案后面的地上,瞪着肿胀的眼睛,盯着陶缸方向看。
铁蛋儿妈凑到爷爷身边,说:他爷啊,俺孩儿有没有可能是还阳了?
爷爷摇摇头,说,不会,刚才我验过了。说着对燃着的三柱香说了几句法诀。陶缸里安静了片刻。
咚!咚!咚!
敲击声又响了起来。
陶缸的木盖子开始一寸寸不易察觉地挪动,与陶缸一点点错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缝隙越来越大,一个盖子啪地掉到地上,竖着像车轮一样咕噜咕噜滚了很远。接着,另外一个盖子也掉下来,从缸边滚开。
一个滚到香案前放扁,另外一个正好是朝着我的方向。
缸内渐渐有个头顶露出来,那是苏铁蛋的天灵盖。
同时有一双小手露出来,抠住了缸沿。
苏铁蛋儿竟然在陶缸里站了起来。他的脸露出缸外,正对着香案的方向,眼睛却死死盯着我的方向。
他的脸还是那么苍白,印堂发黑,眼神涣散,嘴角那一抹阴冷阴冷的笑容,现在看上去更加狰狞了!两片乌紫的嘴唇间,能看见一颗颗白牙!!
缓缓地,苏铁蛋身后,二小也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