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精巧的湖面微雨荡漾，如牛毛，似针尖，在原本平静的湖面上细细压出褶皱，湖面上漾起一波水汽，氤氲着向四空弥漫。

湖畔一栋微黄色的小楼，体量不大，只有两层，造型并不华丽，要不是半旧不旧的颜色，还有点像仓库。房子上部还有几个黑色的字——“华人当代美术馆”。

从入口信步走进，室内人声鼎沸，喧闹非常。投影仪投射出暖场片，穿插着介绍今天的嘉宾和作品。室内的人都是圈子里的人和家属，这么个机会遇到分外亲热，三个一群五个一伙，都各自在握手、寒暄，有的窃窃私语，有的互相揶揄，有的眉飞色舞地高声说着什么，时时爆发出一阵阵笑声。还有的带着几分好奇，瞪大眼睛四处走，四处看，显出几分急切来，全无圈内人的老练和淡定。

四下打量，室内的空间很高，顶上黑黑的隔了一层，中间是钢制的两坡楼梯，象剪刀一样伸到两边，给原本方正的室内多了些遮挡和崎岖的趣味。这是展厅，有点工厂的仓库的loft趣味，四周的墙壁是红色的砖。墙壁中段都挂着这次展出的画——油画。

一幅一幅细细看去颇有意思，有写实的，如头像、小狗，纤毫毕现中显示功力。更多的并不写实，反而让人浮想联翩，但又不明所以。有的是人像，有的是风景，有的好像是瓶子里装着水又装着花，有的却好像是墙壁上的斑驳。颜色也不一样，有的异常鲜艳，有的阴沉暗浊，有的以黑白褐等素色为主，还有的明明有各种色彩，但看起来却无端地觉得空空落落。

突然扩音器的音量大了些，有人在扩音器中说话，招呼说活动开始了，人群开始加速了流动，围绕着中间的白色幕布形成一块中间场地团团围住。马小龙被挤到中间，听会场工作人员安排坐下，左右一望中间坐着的这一排人，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都穿着黑压压的冬装，有的带着灰色、灰绿色或暗红色的围巾，有的带着黑色的鸭舌帽或平顶帽。

主持人站在侧边侃侃而谈，主持风格书面化，带着一丝亲切和随意，手里拿着的话筒也十分小巧。他向来宾介绍了这场画展的主题是“乾卦六爻”。参展的六位艺术家来自于川美同一个班级。

这次集结的刚好是六个男生、纯爷们儿，好比是六根纯阳的爻线，构成了乾卦。

卦辞：元亨利贞。

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主持人热情地说：

“名为绘专，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美院的特殊称谓。因为本科招生名额太少，于是招进有工作经历且专业基础好的同学。进校时也不分绘画科目，国油版都得学学。但他们所处的年代，油画很是响亮，故尝试各种名堂之后，六位同学全部皈依了油画创作。

囿于上世纪80年代教育资源和体制的局限性，四川美术学院当年开设招收了绘画专科班。绘专是个什么角色呢？川美80年代招收的绘画专科生，既不是另类，也不同于委培代培，而是当年招生规模有限，对一些具有工作经历且考试中专业基础较好的学生招为“绘画专科”，缩短学制，以求速成。既然叫绘画专科，那就是油画、国画、版画都学，什么都学一点，目的在于尽快输送这些“人才”服务于社会主义建设。

80年代的川美是其历史上的“黄金时代”，学校被自由随性却又笃定专注、艺术前卫却又走心修行的文艺氛围所笼罩浸润，师生谦睦、同学竞进、学术倡明、人才辈出。当年的川美以油画享誉国内，油画自然也就成了川美的招牌和追捧的专业。绘专游离于国、油、版之间，但课程设置和学生的倾向选择基本是以油画为主，兼学其他。那时候的选择没有功利性，没有把专业选择与money联系起来，一是完全出于自我喜爱，二是觉得提劲，现在叫牛逼和嘚瑟。

86绘专在美院历史上仅有的几届绘专班中是最为出众的。一是帅哥多。有的旷达健美，有的玉树倜傥，有的灵动随性，有的内敛自信，有的沉静如石，有的纯和墩厚；二是好动仗义。这一届86绘专绝对是以动闻名。他们一个班就有3人参加学院足球队，并力拼夺得“重庆市大学生三好杯足球冠军”。好动当然还包括积极参与学院组织的其他文体和社会活动，还包括在黄角坪街面与“街娃儿”的战斗——仗义执言、大展拳脚。三是团结互助。美院学生素来个性彰显和特立独行，虽无文人相轻之虞，却殊难同声共气。86绘专却能一直相互关照、相待宽容、相携进退，这是非常难得的。就今次之《六爻之图画展》而言，他们虽毕业三十载而彼此萦怀关照、虽年过半百而能相携砥砺，足见他们初心常在、青春不老。”

“介绍一下您创作的动机吧”，主持人将话筒递给了马小龙。马小龙摸摸自己的脸，摸到的是厚厚的胡子，仓促间已经接过了话筒，清了清嗓子，他声线低沉，温和而诚挚。但脑子里却有些乱，恍惚间觉得这情境似曾相识，一定在梦里经历过，但究竟什么时候却记不清了。这些年的事，像电光石火间在他头脑里翻涌、翻涌、翻涌着。他想起了自己才跨入校园的那一天，想起了自己在茶馆画的厚厚的几本素描，想起了父亲叫自己起床，想起了萨特、弗洛伊德，想起了自己撕碎的那幅竹子，想起了杜尚、想起了禅宗，电光火石间，这一切似乎循着命定的轨道，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现在，走到了今天。马小龙心里有很多很多的话，他胸中有着一种美好的情愫在翻涌，他爱这个世界，他爱艺术，他爱他的磨难，他爱这些年无比操蛋的生活，他爱现在的自己，历经沧桑，内心却仍是少年。

这一切并不是梦。他缓缓地开口，声线低沉，温和而诚挚。他说：大家好，我是马小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