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图书馆是一个极好的去处。跟学校所有同时期修建的房子一样，外观是光秃秃的素混凝土。

站在图书馆门口，就看见一坡台阶，台阶上是茂盛的龟背竹。不是一窝两窝，是整整一个花坛。台阶上完，正面进入，据说此前两年进去以后摆了脸盆装了水，要看书之前右手先洗了手再说，还要细细擦干，带上手套。

虽然很麻烦，但那是必须的。因为书虽然不多，都是精品。很多是专门从国外带回来的，要是不爱惜，翻坏了破损了，不晓得要何时再到哪里去补。

马小龙入学这会儿已经不兴这样了。对外的交流渐渐多了起来，原版书也可以买了。还有许多新翻译的书，以及各种各样的新书。

一翻年，校园里春风贻荡，校园里先是星星点点地开了樱花，一点一点粉白的的花瓣，看似小小巧巧，实则有种沁人的光泽。开个不到一周，一阵风来，樱花就打着旋飞舞着掉落。生当如夏花之绚烂，死当如秋叶之静美。马小龙觉得，樱花在此，宛如珠玉在前，哪里还有什么夏花秋叶的舞台。

伴随着樱花开放，玉兰也开了。有紫色的像只笔的，也有纯白色的。紫色的比较矜持，花开到后来还勉强维持着笔的形状。白色的开到荼蘼就有些忘形。然而玉兰也容易谢。倒是海棠花开得合马小龙心意。它通常是木质的，开花的时候有翠绿的叶子衬着，花朵颜色酡红，圆形的花瓣小而厚实，肉嘟嘟的，衬得花蕊褐中带红，根根分明。开得简单明朗，很阳光也很稳定。

转过一个路角，一抹金黄色印入眼帘，一闪。马小龙反应过来是遇到了法比恩。

法比恩是黄桷坪的名人，这个法国女娃个子高高的，脸孔瘦瘦的，一头金发，人很漂亮。然后，她过上过下背起个背篼。

背篼？对，如假包换的四川竹背篼。有点深，口子圆圆的。可能帮她挑背篼的人考虑到她是个女娃儿，所以没有给她整个稀眼背篼，是个编得密实点、稍微光滑一点的。

她喜欢背个背篼出去买菜，偏偏她语言天赋有那么强，到重庆过了一年把就学会了四川话。遇到卖菜的农民开先不晓得，故意给她喊个高价，她突然飙重庆话说：诶你不要麻我哟，我晓得好多钱一斤。

农民吓了一跳，哈哈大笑。马上就给了把菜给她，死活没好意思要钱。

人的纯真阳光真的有感染性。有时候人很欺生，但一旦接纳了你，就不把你当外人看，事事处处都会照顾你。法比恩就以自己对中国的喜爱和好学赢得了整个黄桷坪对她的爱，黄桷坪卖菜的农民后来都挑最好的菜给她。

法比恩的学习也是很有想法，天马行空的。她自己找了个黄老师学习。老师教她书法，应她的要求天天带她逛街，在市场上跟农民砍价，顺便学说四川话。回了先生家就学做饭，还学了拿筷子。拿了筷子又学拿毛笔，学了四川话又学写汉字。聊天聊天的又聊了很多儒释道，中国画的艺术技巧也学了。完全是浸没式体验式的教学相长。

她最好的朋友包括78级的张曉刚，也是朋友也是老师，对她的帮助影响很大。这些朋友常带她去坐黄埆坪搬装队的茶馆，硬是把洋妹子培养得一口“龟儿”“老子”“操哥”“粉子”，而且把语言完全整通了，可以侃艺术，天南海北啥子都可以吹。而且沾染上了不少重庆的码头文化，遇到人称兄道弟、提劲打靶的。

黄老师轻言细语，言传身教，让法比恩若思若悟，体会儒雅；学生和市井朋友快言快语，东整西整，又给法比恩无形当中增加了一抹豪爽大气的颜色。再没有比这更让人入脑入心的艺术学习了，中华文化复杂得很，高雅与世俗，书法文脉与民间艺术紧密结合、交相辉映，再结合法比恩的背景文化，这妹儿学的哪里是中国艺术，她学的是碰撞，啪啪地在冒火花。她根本意识不到自己以后会是好大一个腕儿，不世出也不可复制的那种。

不过马小龙看到她的这哈，她正要去买菜。打过招呼之后，马小龙心想反正闲着无事，就回了趟宿舍拿了速写本，出了校门，沿着烂泥巴公路往下坡方向走了一百多步，走到了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