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夜色下,一辆马车飞快的离京,向弯曲偏僻的羊肠小道驶去。
韩冰清的手紧紧捏着怀里的包裹,里面装了些普通衣物和零散银两,未向任何人道别,就坐着佩兰郡主安排的马车走了。
在这之前,她没想到自己会有背井离乡,远走天涯的一天。
但比起在这里求不得要不起的状态,她宁愿去他方悄悄生活。
一个人坐在马车内,边听马蹄声,边流泪,又马上抹掉。此刻,她才意识到心头有太多难以割舍的感情,好的坏的。她承认把身心交付给了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可她改变不了他男人的本性,又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他和别人恩爱,更加接受不了他给的难堪。
侯爷要成亲了,她便走,至少她还有亲骨肉陪着自己的后半生。
山外明月皎洁,映得窄小崎岖的羊肠小道似白色玉带。马夫尽心尽力的赶车,他按照那位有钱人家的小姐的吩咐,从这条道上一路南下。
然,弯曲山路行驶起来异常颠簸,韩冰清坐在马车里头昏难受,皱着眉头强忍住想要呕吐的感受。
夜里赶路过于危险,她又担心被人追来,想着等天一明就换一辆马车。这时,她说:“小哥,夜路不好走,你当心着点。等天明了,我们再休息。”
“好嘞,您放心!”马夫回道。
然而,二人还未说玩多久,就被山中突然出现的一伙土匪截住去路。
“有钱留钱,没钱把人留下!”土匪头子叫嚣。
月黑风高的夜里,一群凶神恶煞的土匪闯出来,马夫吓得顿时快要尿了裤子,从马车上翻滚下来,没跑两步就被一个脸上带疤的壮汉一刀砍死。
韩冰清一撩开帘子,就看见马夫的血喷洒到地上,心知不妙,慌忙取出身上的银两及银票,道:“你们要钱,我的全部钱财都在这里,你们拿去!放我走!”
那带头的男人脸一横,笑得狂妄,道:“这小娘子还挺识时务,瞧着楚楚可怜的样子,真是讨人喜欢。可惜了,我们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拿钱送你去地府!今儿你拿钱也不管用了!”
“谁要我死?”她大惊,今日之事莫非是个陷阱。
“你下去问阎王爷吧!”那男人触到她的冷淡目光,竟十分不耐烦。
就算他不说,韩冰清心里也猜到了七七八八,不管是谁要她死,她都不去追究,但是她恨他们!
“可我还不想死......我有孩子。”她讷讷的道。
那群人一个个面色不善,却笑得更加邪恶,有些人嚷着:“莫非是个女人肚子里有团肉,我们土匪窝就要开仓放粮么?我呸!”
“老大,我们既然拿人钱了,现在就直接把她砍了!”
听这口气,就算韩冰清心里再镇定,也不免为自己的安危担忧。
她故意朝那土匪头子走去,拿最后的镇静同他讨价还价:“那人给你多少好处,我日后双倍给你,你们只是图财,没必要担上性命。你要知道,我是京城韩家三小姐,我家堂姐是当今皇后,我死了,他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把这事追究到底!到时候,你们就怕真的没有活路!再者,我怀孕了,是袁侯爷的,他要是知道我们娘俩儿惨死野外,定要你们生不如此!”
在听到袁侯爷的时候,那人眼睛一亮,稍瞬又复如常态,但他还是摸着脸上的疤笑道:
“你这女人倒是有意思。”
“我这人没什么意思,我什么都没有,非要我死,那就只能一尸两命。”
那群土匪顿时吵吵闹闹的,忽然,为首的人一伸手,所有人也都安静下来,纷纷退远几步。
“你不恨要害你的人?”他有丝惊讶和不解。
“我快是将死之人,还在乎谁?”她没曾想自己沦落到这地步。
“我放你走,但你不要主动回京,我可保你母子平安。”
“你要放了我......”她觉得诧异,但从刚才他们过于平常的谈话来看,他必是有什么目的。
“我让你送你离开。”他道。
“不必了,我自己走比较好。”韩冰清婉拒。
既然他不是一般人,也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整个京城,除了袁铄,谁还能只手遮天且要安排好自己的事。事到如此,跟他有没有关系,她都得走了,遂转身离开。
那匪首看她消失在夜色下,眼底流露出些许敬佩,但过后又笑得狡黠。这个女人虽是软弱可欺,但宁愿独自受伤,也不肯随意依附在那男人身边。
他会后悔的!
匪首矗立在悬崖边,让人收拾残局,布置好现场,又派了两个人暗中护送韩冰清离开。
***
那日,袁铄灰头土脸的从天牢里被放出来,直奔王府,却没见到意料之中不安的女人。
他站在花园里,看头顶刺眼的阳光,微睁着眼,心微微发疼。
痛感像一只无形的力量巨大的手,揪着他的心示意揉碎。
他才明白,自己的心痛了。
再顽固冷情的男人,也不知不觉的把韩冰清给囚在了心里。
现在的她是肯定很柔弱无助,她一个人会去哪里?她的身体并不是很好......
袁铄几近疯狂的抓着府里的人就问,毫无结果就当面去质问了瑞王爷。瑞王爷一见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只给了他一个冷面。
至此,他明白了她可能彻底的走了,躲在什么地方,不让他找到。不管她是自己要离开,还是被迫走的,他都要找到她!
因为他不想让她一个人离他那么远!
压住心头的愤怒,他当务之急是要安排人去找韩冰清,找到人后,他再跟之前的人一一算账!
“韩冰清,你最好在被我找到的时候安安稳稳的!”袁铄捏紧了拳头道。
从那刻起,他的心底悄然发生变化,而面上的寒意更深。
他从王府调出自己的亲信,甚至动用暗处的人,在此后的半个月里把京城里里外外搜了个底儿朝天,就连皇后的凤清宫都装模作样去了一趟。最后便剩下两个地方未去,一个是韩府,另一个便是郡主的府邸。
然,他前脚还未出门,宫里已经来了人。
琢央殿。
袁铄徐步上前,恭敬行礼道:“臣袁铄参见皇上。”
那身穿黄袍的年轻帝王一转身,就挥了挥手,屏退身边内侍,才道:“起身罢!”
他看了袁铄一眼,既担心又生气,道:“听说你私自调配了暗羽队的人?”
袁铄道:“是。”
“好大的胆子!”他不怒自威。
“臣知罪!”袁铄坦白道,“等臣找到了人,任凭皇上处置。”
“都半个月了,你还想将佩兰郡主置于何地?再不济,她也是朕的皇妹,如今,你抗旨不婚,朕已经容忍了,你莫非还想得寸进尺?京城这一亩三分地,所有人尽是在看你的笑话!”
他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袁铄跟上,道:“皇上,找不到韩冰清,臣谁也不娶了。”
“那等你找到了,你就能娶郡主了?”
“臣不会娶郡主。”他直言相告,“臣还有一事要向皇上言明,若郡主与此事有关,臣自当要好生处理。”
皇上狠戾的瞪他一眼,纵然多年的情谊也被这狂妄的臣子搅乱,他竟然还威胁起皇上来了,更要对郡主不利。
他不悦道:“你不要无中生有!”
“臣不敢,下面查到的事,不会有失误。”
在进宫之前,他已得到暗羽队传来的消息。郡主早已买通瑞王府的人,串通口供,没有说出王府那日事情的真相。而韩冰清离京后,踪迹全无,也有人在暗中作梗。那些人,都是不小的势力。
皇上稍微叹息作罢,这事他不便再插手了,一方面皇后在施压,朝中也有人不满袁铄的做法。他要是维护袁铄,势必引起别人的说法。他的事,需须得让他做个结果堵了众人的口。
至于郡主,依袁铄的性子,给她保住性命就不容易 了。对于佩兰郡主,他其实并无过多关爱。当年他母后的死因还是缘于先皇的责怪,责怪先后阻挠郡主的母亲进宫,才致郡主母亲在宫外含怨而死。
他袁铄是什么人,皇上再清楚不过,道:“谁还有能耐在你眼皮底下藏住她?”
袁铄至此沉默,那个从未出现的人,他猜不到。
“朕的要求就是,不能伤及佩兰郡主的性命。”皇上道,唤走了袁铄。
袁铄出了宫,直奔郡主府邸。
到了郡主府,除了普通下人,郡主和亲信早已不在府内。他一气之下怒伤到人,逼问之后得知,郡主今天才离开,赶到别庄避风头去了。
袁铄当即骑马追出城外,在临河的悬崖边上的小道上堵住了郡主的马车,他咬牙切齿道:“想跑?”
车夫心惊胆战的勒住缰绳,被他一踹滚出了几丈之外跑了。
车内,佩兰正双手紧紧揪住锦衣,和丫头面面相觑。早上听到宫里来人传出的消息,她不敢相信袁铄那么大胆,可为了保命,她还是立马出城躲起来。
侯爷的冷酷无情,她还是听过不少事迹的,他狠戾时的手段叫人鬼哭狼嚎。还记得那年边境杀敌,好几个外族部落的人都不敢直呼其名,听见时全身颤抖,仿佛地狱魔鬼。
“出来。”
袁铄道,手掌的骨头已咯吱作响。
这郡主,把心眼都打到他府里去了!
她逼走韩冰清,还差点杀了她!
韩冰清那个傻女人,别人说什么都听,随便一句谎言就能骗得她失魂落魄!
真是愚蠢至极!
他恨,恨她这么容易就落在他心坎,让他无法忽视她的一颦一笑和满脸泪痕。
佩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雪白的牙齿不住的颤抖。此刻,她对这个侯爷怕极了,他那双阴沉的眼睛,活像要吃了她。平日里胆敢和他谈笑自如,此时,她的镇定全都消失不见。
她坐在车内毫无动静,袁铄跳上马车,一把将她拖出来,不顾力道的扔在了草丛堆里。
“侯爷,你......”佩兰结结巴巴道,顿时无言以对。在他袁铄眼里,她发现自己命如蝼蚁,他敢轻而易举的掐死她。他太无礼了,他眼中没有什么主尊臣卑。
可佩兰还是不相信,他胆敢以下犯上,“你想杀我?皇帝哥哥是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我不杀你,但我不要你好活!”他唇角一钩,说得极其平淡。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韩冰清去哪里了?”袁铄掐着她的脖子,轻轻的问。
她买通山匪想杀韩冰清,而那群山匪从何而来,他不信佩兰不知情。若有人故意在野外布置出车毁人亡的意外,那......
佩兰睁大眼眸,对眼前的一幕不敢置信,侯爷竟然真的要掐死她?
性命被威胁着,她也顾不得更多,强装镇静,断断续续道:“她走了......她不相信你......”
他松开几分,佩兰如获重生。
“我告诉她......侯爷要娶佩兰,她才决定离开!她真是蠢得可怜!我让人给她找了辆马车,一路向南,然后一群土匪再去把她杀了!她已经死了!哈哈哈——”
“是吗?”袁铄冷笑,“她要是死了,那你就去陪她!”
“饶是侯爷要为她索命,可该偿命的也不是佩兰啊!她爱侯爷,侯爷却不能给她名分,佩兰这样做,没什么不对的!”她依旧诡辩。
“佩兰,你说的没错,但你不该替本侯决定一切!”
袁铄轻拍着她苍白的小脸,倏地将她仍在马背上,痛得她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
佩兰终于忍受不了他恐怖的精神折磨,哭泣着道:“侯爷饶命啊,就算是佩兰逼死了韩冰清,你也不能伤我——”
袁铄嗤道,“很好!”怒气当头,他打算给她点教训。顺手抽出马背上佩戴的金翎剑,一剑落下,吓得佩兰嚎啕大哭,一下从马背上滚下来。
这时,一名白衣男子从天而降,吃力的挡住袁铄对佩兰的攻击。袁铄挑眉,不曾想韩枫一路追了出来。
“韩公子,快救本郡主!救救我!”佩兰似抓到救命稻草,“救了我,皇上会重赏你的!”
她忘记韩枫是韩冰清最亲近的哥哥,竟对他抱以希望。
韩枫垂低眼眸,瞧了眼佩兰郡主的丑恶嘴脸,不屑道:“郡主,清儿是你逼走的,现在你也知道什么叫报应了!”
清儿失踪后,他一直苦寻无果,他不相信她死了,才选择跟踪袁铄。袁铄在京城内外找了大半个月,虽没有消息,但韩枫清楚,只有袁铄才有势力找到蛛丝马迹。
“你跟踪我?”袁铄冷言道。
“是。”
袁铄略过韩枫的仇恨目光,一步一步逼近郡主,她却狼狈的往后退。
“要找韩冰清,就先先从这个女人嘴里问出那伙土匪来!”他突然出手,掌风直逼佩兰。
佩兰意识到韩冰清还没死,但眼下她快没命了!
“救我——”
韩枫接住袁铄的掌击,与他打斗起来。然而,韩枫长年累积的毒素刚除去,虽还有些功夫,但内力不如袁铄深厚,几招之后就被他撂倒在地,口吐鲜血。
佩兰自知不妙,红肿的眼眸积满泪珠,恳求道:“侯爷,求你放过佩兰,求你......”
“你求错人了!”袁铄冷哼。
他一掌拍向佩兰,却不料韩枫扑了过来,挡住他的掌里,血吐得更多了,如孱弱的稻草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依旧呵斥袁铄:“你真是个疯子!她是郡主,你真的想杀了她?真不知清儿怎么会爱上你这种混账的人?”
他的话,彷如一语惊醒梦中人。袁铄黑沉的双眸顿时明亮起来,满眼的血丝更加明显。
他突然甩袖离开,翻身上马,只听得佩兰望着他,疯疯癫癫的吼叫:“侯爷,你不会再找到她了!我早买通了土匪,把她劫财劫色,然后抛尸荒野,她必死无疑!哈哈哈——”
一手勒住缰绳的袁铄心口一紧,自言自语道:“她不会死!”
佩兰凄凉一笑,知道此生只能如此了,她爱他而得不到,那谁也别想得到。
“就算她还活着,你也永远找不到她,得不到她!这也是报应!报应!”
说完,她疯笑着跑到悬崖边,一跃跳了下去。
悬在袁铄胸口的闷气瞬间加重,全身的血液凝滞不动。
许久以后,他才发现韩枫已经昏迷不醒,遂拖着韩枫回了京。
韩冰清,他终会把她找到!
她永远别想从他手里逃掉!